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冰冷的温度 ...
-
玄冕的话语,如同在砚尘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创世神的血……他近乎默认的话语,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砚尘脑海中混沌的迷雾。那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能解释所有异常的猜想,再次疯狂地滋生——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存在,极有可能就是阿弃!是了,唯有如此,才能解释那熟悉的眼神轮廓,解释那枚莫名出现的玉佩,解释他为何会对“阿弃”之名产生反应,更解释他为何能一眼看穿连他自己都难以明晰的符咒根源!
希望如同毒草,瞬间扎根,缠绕着他千疮百孔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悸动。他几乎要脱口问出那个盘旋在舌尖的问题。
然而,玄冕没有再给他任何询问的机会。
那道无形的结界依旧存在,但性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囚笼,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庇护所。外界的声音、气息被完全屏蔽,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
玄冕不再立于屋中,而是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个看似朴素的蒲团,置于窗下,闭目盘坐。他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这方天地的法则融为一体,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砚尘蜷缩在干草堆上,体内的剧痛并未因希望的升起而减轻半分。那符咒如同被惊扰的毒蛇,在他丹田深处疯狂反噬,阴寒煞气沿着经脉逆行,所过之处,仿佛要将他的血液和骨髓都冻结。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破碎的压抑呻吟从齿缝间逸出。
他以为自己能像过去三年一样,独自熬过这漫长的痛苦。
但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吞噬时,那股熟悉的、温和却磅礴的神力,再次悄然降临。
不同于之前的滋养或探查,这一次的神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它直接探入他经脉中煞气最为肆虐的节点,强行将其梳理、抚平。那力量冰冷而纯粹,与他体内阴寒的煞气本质迥异,却奇异地能将其压制、消融。
过程并不舒适,甚至带着一种被强行闯入、剥离病灶的尖锐痛楚。砚尘闷哼着,身体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忍着。”
玄冕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体内煞气已与本源交织,温和手段,徒劳无功。”
砚尘明白了。他是在用更霸道的方式,为自己强行续命。这份认知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绝处逢生的庆幸,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看光所有不堪的羞耻与无力。
神力持续涌入,细致地修复着那些被煞气侵蚀殆尽的经脉壁。那感觉,如同被冰冷的火焰灼烧,痛楚中又带着一丝新生的麻痒。砚尘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一片狼藉的战场,在这股绝对力量面前,正在被一点点强行修正。
不知过了多久,那肆虐的剧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脱力后的虚软和一片难得的、近乎奢侈的平静。
砚尘瘫软在干草上,大口喘息着,汗水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玄冕也在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向砚尘,目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微微泛红的眼角(那是剧烈痛苦后生理性的泪水),眼神依旧淡漠,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意。
“多谢……仙长。”砚尘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玄冕没有回应他的感谢,只是淡淡道:“你的身体,比本座预想的更糟。”他顿了顿,像是评估一件物品的损毁程度,“符咒不除,此法也只能暂缓。下一次反噬,会更剧烈。”
这话如同另一盆冷水,浇熄了砚尘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但玄冕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怔住。
只见玄冕袖袍随意一拂,一道金光闪过,砚尘面前竟凭空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桶内盛满了氤氲着热气的、色泽深褐的药液。一股浓郁而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原本的墨臭与苦涩。
那药香吸入肺腑,竟让他原本滞涩的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进去。”玄冕命令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此药可固本培元,缓解你经脉损伤。”
砚尘看着那桶显然绝非凡品、甚至可能蕴含灵力的药液,一时有些无措。他这残破之躯,何德何能……
“莫要浪费本座的时间与药材。”玄冕见他不动,声音冷了几分。
砚尘垂下眼睫,低声道:“是。”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脱力而手脚发软,动作笨拙而迟缓。宽大破旧的衣袍在动作间滑落,露出瘦削见骨的肩膀和脊背上几道陈年旧伤的淡淡痕迹,以及……更多蜿蜒狰狞的疤痕。
玄冕的目光扫过那些痕迹,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就在砚尘险些栽倒时,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了他一下,助他稳住了身形。那力量一触即收,快得仿佛是错觉。
砚尘抿了抿唇,不再犹豫,褪去外袍,踏入木桶之中。
温暖的药液瞬间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丝丝缕缕的精纯药力透过皮肤,温和地渗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与脏腑。那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难得的滋养。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温暖的包裹下,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他靠在桶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渐渐沉重。
朦胧中,他似乎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那目光并无恶意,反而带着一种……审视般的专注,仿佛在确认药效,又仿佛在透过他这具残破的皮囊,看着别的什么。
他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在没有剧痛折磨的疲惫中入睡。
在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静坐的玄冕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落在木桶中那张陷入沉睡、疤痕纵横却难掩清癯底色的脸上,久久未动。
心口那空落之处,依旧沉寂。但一种莫名的、陌生的情绪,却如同水底暗流,悄然涌动。他不喜欢看到这凡人痛苦挣扎的模样,那会让他感到……烦躁。
而这种烦躁,对他而言,本身就是最不寻常的信号。
他抬起手,指尖那枚粗糙的玉佩在结界流转的微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
“阿弃……”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眸底深处,是万载未有的困惑与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