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囚》云酌月

4、第 4 章

　　碎丹之痛，云疏以为自己已然承受了极致。然而，当那丹田彻底化为齑粉，被斑驳的天地之气裹挟着在体内形成一个小型旋风时，他才明白，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那旋风是混沌的雏形，是未经驯服的野马。其中蕴含的灵气与煞气，不再温和，而是显露出它们最原始、最狂暴的一面，互相倾轧，疯狂撕扯着他的经脉与神魂。
　　云疏试图以强大的神识强行介入，像驾驭灵力那样去掌控它们。
　　“呃——！”
　　更强烈的反噬瞬间袭来！那混沌旋风仿佛被激怒的凶兽，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他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泛起一种死寂的青灰。
　　不行！不能硬来！
　　在极致的痛苦中，一丝明悟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几乎被黑暗吞噬的灵台。
　　这股力量，不同于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它本质是“混沌”，是“一体”的。强行将其区分开，试图像过去那样分别驾驭，本身就是一种违背其本质的、错误的行为！
　　他需要的不是“驾驭”，而是……“融入”与“引导”。
　　他必须将自己的意志，融入到这混沌旋风之中，成为它的一部分，感受它的脉搏，理解它的流动，然后……像引导洪水疏浚河道一样，有意地引导它，而不是试图用堤坝去强行阻拦。
　　一旁静观的奇石之灵，感受到了云疏气息从狂暴的对抗，骤然转为一种沉寂的内敛。它那亘古不变的心境，也泛起一丝微澜。
　　【此子……悟了。】
　　它知道，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接下来，是看他能否真正抓住那一线生机，完成这逆天之举。它依旧沉默，将一切交给云疏自身的造化。
　　山村之外，寒渊悬立于半空，白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强大的神识早已如无形的大网般撒开，却依旧捕捉不到云疏半点气息。
　　唯一的异常，来自那片村后的岩石区。那里空间的波动晦涩不明，隐隐传来一种连他都感到心悸的、古老而强大的阵法之力。
　　他掐指推算，天机一片混沌，与云疏的命数纠缠在一起，竟让他也难以看清。
　　“不妙……”他低声自语，眸中寒意凝聚。没有任何犹豫，他身影一闪，便出现在岩石群中，试图强行闯入那阵法波动之源。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一道无形的壁垒轰然显现，柔和却无比坚定地将他的力量尽数弹开！阵光流转，带着拒绝一切的漠然。
　　寒渊眉头紧锁，不再尝试强攻。这阵法等级极高，远超他此前预估。强行破阵，恐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甚至可能伤及阵内之人。
　　他拂袖在一旁的巨石上盘膝坐下，目光如炬，牢牢锁定着那片区域。
　　“本尊便在此，等你出来。”
　　无论里面是何龙潭虎穴，他都要亲自守候他的“小玩具”归来。
　　魔界深处，伤势未愈的魔尊炎执，正暴躁地听着属下的汇报。
　　“尊上，那寒渊并未离开山村，似乎在守护着什么。村后岩石区有极强的阵法波动，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守护？”炎执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在守护什么？莫非……那下面除了双生剑，还有别的秘密？或者，他那小徒弟，就在里面？”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那宝物之地，定然危机重重。
　　“加派人手，给本尊死死盯住！”他舔了舔獠牙，脸上露出贪婪而残忍的笑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他们两败俱伤，或者那小子死在里面，寒渊心神大乱之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三方的意志，于此夜交汇。
　　一者在生死间寻求破茧。
　　一者在寂静中固执守候。
　　一者在阴影里觊觎等待。
　　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到了极致。
　　在那种“融入而非驾驭”的玄妙状态下，云疏的精神力如同最细腻的丝线，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狂暴的混沌旋风。
　　过程依旧痛苦万分，混沌之气每一次对丹田碎末的冲刷，都如同万蚁噬咬，又似被置于熔炉中反复锻打。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因为他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全新的、更加坚韧、更加浩瀚的根基，正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浴火重生！
　　光阴在寂静中流逝。
　　三日之后，云疏体内那肆虐的风暴终于彻底平息。
　　内视之下，一个缓缓旋转的、完美的太极球状丹田，正静静悬浮于他气海之中。黑白双鱼首尾相衔，道韵自成，散发着古老而强大的气息。
　　混沌丹田，成！
　　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与强大感涌遍全身，云疏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愉悦。他成功踏出了逆天改命的第一步！
　　他没有丝毫懈怠，立刻翻开了《混沌道》的下一页。然而，接下来的内容让他刚放松的心神瞬间紧绷。
　　重铸经脉！
　　此法比碎丹重筑丹田更加凶险万分！需引天雷入体，以雷霆之力淬炼、打通并重塑全身经脉。期间绝不能受任何外力打扰，否则行气差错，即刻经脉尽碎，前功尽弃！
　　云疏越看越是心惊。
　　【难怪上古之人最终放弃了这条道路……这已不仅仅是考验毅力与天赋，更是对资源、机缘和护道者的极致要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震惊过后，他眼中燃烧起的，是更加炽热和坚定的火焰。
　　既然选择了这条通往至强的路，他便绝不会回头！
　　“后生可畏。”奇石之灵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你既已筑基，引动天雷需待结丹之时。届时，方是重铸经脉的最佳时机。”
　　它光华流转，继续道：“吾已在此沉寂万载，是时候重现世间了。你可运转混沌之力，将吾化作随身之物，带你离去。”
　　云疏依言而行，心念一动，那奇石便在他手中化作一枚古朴无华的木簪，通体流转着内敛的混沌光泽。他将簪子别于发间。
　　正要寻路离开，那原本趴在远处、被木天蓼哄得晕头转向的魔焰虎却猛地跳了起来，身形一闪，拦在了云疏面前。
　　它此刻收敛了周身魔焰，但威严犹在，口吐人言，声音竟带着几分……傲娇？
　　“嗷呜！人类，给本尊停下脚步！”它昂着脑袋，“你把这石头带走了，本尊怎么办？本尊守了它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它踱了两步，甩了甩尾巴，一副“给你天大恩赐”的模样：“这样吧，本尊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以后好生伺候着，保证本尊吃香喝辣，本尊以后就勉为其难，罩着你了！你可愿意？”
　　云疏一愣，着实没料到这上古神兽竟是这般……活宝性格。他略一思忖，身边若有这样一个强大助力，未来之路确实会顺畅许多。
　　“好。”云疏点头，“我答应你。不过，你跟在我身边，需得听我吩咐，不可肆意妄为。”
　　“哼，本尊晓得了！”魔焰虎见他答应，顿时喜笑颜开，庞大的身躯瞬间缩小，化作一只通体漆黑、唯有额间一簇火焰纹路的“小猫”，轻盈地跳上云疏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快走快走，人类！本尊饿了，要吃好吃的！”
　　在化身“小猫”的魔焰虎指引下，云疏找到了一条更为隐秘的路径离开这处上古禁地。
　　他却不知，就在那常规的出口处，两批人马正怀揣着不同的心思，耐心而又焦灼地等待着他的出现。
　　一批，是白衣胜雪、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担忧的寒渊。
　　另一批，则是隐匿于暗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杀意的魔族探子。
　　从后山那条隐秘小径走出，映入眼帘的便是村庄后方那片熟悉的静谧山林。魔焰虎——此刻或许该称它为“魔焰猫”——迫不及待地从云疏肩头跳下，小巧的身躯在厚厚的落叶上兴奋地踩来踩去。
　　“太好了！本尊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看的风景了！”它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草木的清新，“太久没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了！”
　　“沧海桑田，外界变化竟如此之大。”奇石（木簪）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在云疏识海中轻轻响起。
　　云疏嘴角微扬，带着这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小猫”下山。既然承诺了要让它吃香喝辣，自然不能食言。他径直来到了玄机派山脚下最繁华的玄机镇。
　　寻了一间颇为气派的酒楼，云疏点满了整整一桌招牌菜。化身黑猫的魔焰虎蹲在特制的椅子上，吃得头也不抬，各种珍馐美味让它赞不绝口，那条漆黑的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显得快活无比。
　　“唔…这个好吃！人类，你很不错！本尊决定多罩你几年！”
　　云疏在一旁静静品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喧闹的大堂。修士、凡人、商旅……形形色色的人在此汇聚。然而，角落里一桌客人的谈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的耳中。
　　那是几个脸上带着诡异魔纹、气息阴沉的汉子。他们正借酒浇愁，言语间充满了愤懑。
　　“妈的，现在越来越不好做事了！”一个汉子猛灌一口酒，“上面的护法天天使唤我们干这干那，报酬不见涨，动不动就有掉脑袋的风险！”
　　“可不是吗！”另一人压低声音抱怨，“还要应付那位阴晴不定的魔尊大人……这日子，真他娘的憋屈！老子真恨不得……”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愤恨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唉，咱们不过是在魔尊手底下讨口饭吃。”第三人叹了口气，“那些什么仙魔不两立、深仇大恨的，关我们这些小人物什么事？凭什么要我们拿命去填？”
　　正说着，几人身上的某个传讯法器同时微震。他们查看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走了走了，上面的消息又来了，让去那个破村子盯着点。”
　　“真晦气！希望今天别出什么幺蛾子，让咱们混过去算了。”
　　几人骂骂咧咧地放下酒钱，匆匆离去。
　　云疏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骤然锐利如鹰。
　　【魔族果然没有放弃，不仅盯着，还加派了人手巡逻。若我当日从原路出来……】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猝不及防的围攻场景。
　　虽然庆幸自己避过一劫，但听闻魔族仍在村庄附近活动，他心中立刻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里……还有他暂时不想，或者说不敢去面对的人。
　　他看了一眼还在与一只烧鸡腿奋战的魔焰虎。
　　“快点吃。”云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们得回去看看。”
　　魔焰虎抬起头，油光水滑的嘴边还沾着酱汁，它似乎感受到了云疏语气中的凝重，破天荒地没有抱怨，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嗷…知道了！”
　　玄机镇的喧嚣依旧，但云疏的心，已飞回了那座看似平静，却已暗流汹涌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