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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神明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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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秋找来的时候,就看着两个人对面坐着,听到她来一个手忙脚乱假装看手里的卷宗,另一个两手托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看着对面的人就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看着这场景,惊秋觉得实在不应该打扰,但是无奈事情是真的紧急。
“国公,陈家那边有动作了。”
先前议事会上,陈成安因为违反朝廷祛神令,伪造神明意旨,篡改南州志等罪名被罢官。却并没有遭到其他严厉的处置,尤其温照白没有对陈家其余人出手。
这个陷阱赌得就是当陈家面对如此困境,背后的人一定会有所动作。
果然,在砸掉第一个水君神庙后,平静了许多年的芳心湖,突然出现了恐怖的漩涡。
二人对视一眼,都清楚,这大概就是陈胥气急败坏的示威与恐吓了。
水君是伪造神明的消息此时还没传开,多年的信仰也不是一时之间可以消除,再加上有人刻意向外散播谣言,一时间南州人都以为是水君发怒。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得罪了水君,他们说水君是虚伪的神明,还砸毁了神庙!”“这是水君发怒了啊!”
芳心湖岸上,南州百姓将矛头直指奉命毁去水君庙的官吏差役。
有人恶语相向,有百姓怒目而视,群情激愤,矛盾一触即发。
温照白到的时候,就有眼疾手快的官员走过来拦着他出现:“大人,您不如避一避吧,百姓们太激动了,这样下去怕是会出现意外。”
温照白能看到湖边的百姓,有老有少,正与官员们对峙。而官员这边,虽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多少年来根深蒂固的信仰不是一时就可以改变的。在场的不少官员也对于芳心湖突然有异一事心中惴惴,认为这是水君发怒,再加上面对的都是不明真相的治下百姓,很难硬起心来驱赶,一时就有些控制不住场面。
可温照白心里清楚,这就是水君,或者说是陈家背后之人想要见到的场面,要是他真的不敢出面,之后再揭示水君的真相,相信之人必然寥寥。
于是众人就看着温照白步履坚定,走到了最混乱的众人之间,他有种奇异的令人平静下来听他讲话的能力。
毕竟可是能让引天雷到一半的神明都停下手来听他讲法律的。
有官吏担心他被激动的百姓所伤,打算挡在他面前,温照白摇摇头径直站在刚刚最激动的几人面前。刚刚站定,就有陈家安排好的人将矛头直指向他:“就是他说水君是虚假的神明,就是他得罪了水君!”
这一句话让刚刚因为他到来而平静下来的人群又重新沸腾起来,纷纷指责官吏毁坏神庙的行为,还有人太过激动,将手中的香烛贡品往他面前扔。
鹿聆先前一直紧跟在温照白身边,却在刚刚被温照白留在了人群外面:“你不能对百姓动手,留在外面也好静观变化。”
大多数的百姓只是被水君蒙骗,她确实不能伤害他们,但是……不代表不能让大家清醒一点。
芳心湖的湖水冲上云层,眨眼间化作雨水落下,在场的众人都挨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尤其先前开口说话的几个人淋得格外多。只有温照白被精准控制的避开了雨水。众人见这雨下得突然,先是惊慌,而后见温照白神情安然,滴水未沾身,皆为这神迹所震撼,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下来。
迷信,倒是也可以用迷信破除。
也算冷静下来了,温照白遥遥看一眼鹿聆的方向,对上视线后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后才看向面前的众人:“水君之事一切都有依据,百年前陈家祖上与州府的交易有账目在,如今陈承安肆意篡改地方志,也是他亲口所承认。”
“陈家的事情我们不感兴趣,但是水君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姓陈的两三句话就认定我们供奉了这么久的神明是假的吧!”
“就是啊,水君可庇佑南州风调雨顺这么多年,如今毁掉神庙才惹水君动怒的!”
“我们知道朝廷要驱逐神明,可水君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驱逐他呢?”
有不知是不是被陈家鼓动的群众纷纷赞同。
温照白声音沉稳:“我此来,并不是为了驱逐庇佑南州的真神明,而是要揭穿一个窃取神位欺世盗名的百年谎言!你等信奉的水君,实则是人,他冒名顶替了真正庇佑南州的神女湘君。于南州无功无德,将他人功绩攘为己有的邪门歪道,如何敢妄称水君!”
不待众人质问,温照白已经命人将陈成安带到面前:“不如听听前任别驾如何解释,若是真言实话,或许会感动神明将陈郎君送还。”
陈安脸上满是灰败,从温照白先前质疑他与水君的关联时,他就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去了。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贪图权势,假借水君之名以图刺史之位。我自认劳苦功高,为何不能担刺史之职!”他神情还带一点愤慨,在看到众人鄙夷的目光之后又陡然委顿了下去,“是我贪心不足,所以,所以神明才会收走我的大郎……我知错,我,我愿意伏法,我愿意接受一切律法的制裁。”
事到如今,陈成安不知是畏惧他背后的势力,还是不敢得罪是否已经成神的水君先祖,他能想到的就是让自己背负所有的惩处与骂名。
“陈成安,事到如今,你还在为谁顶罪?”温照白沉声质问。
“没有,并没有,下官……不是,罪臣所言皆属实……”
人群中,有激动到尖利高亢的声音传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一个年轻女郎奋不顾身从人群中挤出来,正是陈成安的女儿陈三娘子。
“三娘,你怎么来了!你快回去,回去!”陈三娘子将陈成安扶起来,却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转身向温照白行了个礼:“晋国公容禀,我父亲固然有错,但这一切背后都是唔唔……”
关键时刻,陈成安一把将女儿的嘴捂住,“别说,不能说……国公,都是我的错,与我儿女都无关,我认罪,我伏法,斩我的头吧,快斩我的头吧……”他一个劲儿地哀求,涕泗横流,显得那张衰老的脸,无比丑陋又无比可怜。
陈三娘子却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下挣开他:“父亲,你以为将他们摘出来,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如果不是国公和鹿娘子,女儿已经死了!”
从上次鹿聆在陈家偷听之后,打草惊蛇之下,陈家安排了不少人日日巡视,陈成安一直在众人视线之中,议事会后又被温照白看管起来,自然没有生命危险。而陈三娘子却差点玉葬香埋,幸好被温照白指派的在盯着陈家的护卫发现,侥幸捡回一命。
陈成安再没有力气,陈三娘子对着他满目悲愤:“父亲!一味妥协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诸位,大家供奉的那个水君,实际上是我陈家人,他叫陈胥,按辈分是我曾祖父,他根本不是什么庇护南州千年的神明,而是百年前,曾窃取了真正守护南州的神女的血,妄称神明的人!”
“怎么会这样?难道水君真的是假的?”温照白的话与陈家人的行为两相对照,有不少人真正怀疑起了水君的真伪。
那边,陈三娘子还在说:“父亲书房中有我陈家的家谱记载,百年前曾祖父陈胥曾是当时刺史身边的佐官,仗着陈家颇有家资与南州本地人的身份在账目上多次动手脚。此事被后来治水的刺史发现,就是南州众人皆知的‘水上刺史’方 ,大家还记得吗?刺史本想将陈胥依律治罪,奈何当时的属下不敢得罪南州陈家,与他阳奉阴违,后来陈胥还被刺史砸破了面容。”
“水上刺史?什么人?”“真的是他,我曾经听我家里长辈提过。”
“确有此人,那水闸还是刺史修建的呢,原本芳心湖边好像还有他的塑像呢!”“那塑像呢?”“对啊,塑像什么时候不见了?”
“那塑像,早就被毁去了!”
温照白看着陈成安沉默着被女儿扶着站起来,仍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还是我来说吧,刺史为南州建立水闸,得到百姓赞颂,他去世后人们自发为他修建了塑像,就建立在芳心湖边。只是那陈胥如何能容得下。他原本就是从刺史夫人那里偷得的神力,怎么会容许刺史的塑像日夜矗立在这里盯着他,于是早早命陈家人将那塑像暗中沉进了湖中。是吧,陈成安?”
陈成安的身体瑟缩一下,却仍然固执地没有出声,陈三娘子虽然恨不得代父亲招供,但她知道的事情实在有限,先前所说的话还是温照白派人提醒她才查找发现的,所以只能对着父亲心疼又焦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陈成安沉默,围观的百姓却等不及了,他们中确实还有不少人记得刺史,何况那两座水闸就明晃晃建在那里。
眼看陈成安固执不言,陈三娘子孤证难立,鹿聆看向温照白,温照白轻轻颔首。
鹿聆看向迷茫的众人,声音压过所有喧嚣:“人会说谎,但过往不会,芳心湖水见证了一切,现在就让它全部告诉你们!”
鹿聆双指并拢,将湖水牵引,在半空中形成一片巨大的还在流动的水镜,一阵清光闪过,过往的画面就清晰呈现在水镜上。
那是祛神令施行的第六年,神女之名逐渐成为禁忌。
神女神力衰弱,不能再如以往全身心守护南州。一日南州突遭暴雨,水位上涨河流倒灌,一时间死伤无数。朝廷对此事颇为重视,前后派来了四位治水官,却仍然没有起色。那位新的刺史在朝堂请命自愿来南州治水,他曾在南州城门前向众人许诺,南州水患一日不平他便一日不回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