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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录音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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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悬着一轮淡淡的明月。
迷蒙的夜晚,云懒懒地散开,比起有一段没一段的路灯,倾泻而下的月光,更能让他看清回去的路。
和来时相反,走出开设水族店的街道,一路上遇到的都是红灯。
他和圆框中的红色小人一样揣着手拘谨地站立。
冷风无情地捶打周遭的一切,他却感觉不到刺骨的凉意。
只觉得是一团团空气直往身上砸。
恍恍惚惚中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拐到离家附近不远的小巷。
这时天边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却没有听到熟悉的鸡鸣。
然后他想起来,养在棚子里的鸡前几天死光了。
回到家,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青色的面庞血红色的眼,带着满身郁气和疲惫,像极了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肩膀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暗红色在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蜿蜒出一条往下走的小道。被咬出两个洞,走在路上时都觉得肩膀在漏风。手抚上肩,却没有摸到预想中那么严重的伤口。原先漏风的洞孔消失,只留下两道浅得看不清的红痕。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确实很难说还能不能变回人类。
打开淋浴喷头,细细的水流淋下流淌在脸颊。他感觉不到水的冰凉,就这样将自己洗刷干净。随意套上衣服后钻进房间。
余迹在房间里乱晃,番离走过去牵过他的手,将他拉到被窝里。
靠上枕头,面朝天花板,番离有很多话想说。
可是天越来越亮,房间里正对窗户,他转头看身边,白而清晰的光径直照在余迹身上。将他乌青的脸糊成一堵僵滞的墙。
番离把所有话咽回去了。
今天运气这么差,或许是把我明天的运气吸走了。
我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找过,或许再多走走就能碰见人类呢?
等找到人类后我们肯定会变回来的。
到时候他和余哥变回人类后还要回一趟岛。
番离在黎明彻底来临前,给自己建筑了一堵墙。
墙壁宽大厚实令人安心,墙内有他,有余迹,还有无边无际的幻想。
...
逐渐地,他照常找人,做吃不下的饭,即便睡不着还是会躺在床上休息。
一切都恢复如常。
一次又一次满城市地寻找,翻到的垃圾桶旁,数不清的老鼠。肥胖又硕大。
城市上方盘旋着乌鸦,它们张开羽翼,连成一把黑色的伞。本就不大的日光照射不进来,城市愈发暗无天日。
某一瞬间,黑色笼罩住了他的眼,他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刻意避开西边的区域,兜兜转转间他又来到了开水族店的街道。
街上看着一片灰扑扑的,水族店和其他的店铺融合在一起,一样荒芜破败。他几乎认不出这是那晚让他倍感惊奇的店。
店铺前占地三分之二的玻璃展示柜,内里污水横流,小金鱼在绿色的水里沉沉浮浮。金红鱼鳞被污水掩盖,再看不出昔日的鲜艳夺目。
店内其他生物的处境也是一样。
里面那道门开了就再没合上。曾袭击过他的丧尸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忍着几欲作呕的心情,尽量仔细地探查街道的角角落落,最后失望所归。
找人这方面,今日依旧是一无所获。
路过的其中一家店铺里挂了一个老旧的钟表。
指针标出的时间告诉他已经下午五点了。
他错过了午餐的时间。
不会饿,不会睡,他对于时间的感受被削弱了。
番离愣愣地看着时钟,又看看余迹。
想起了在孤儿院挨饿的那段经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让余哥和他一样挨饿。
拉过牵引绳,他快步带着余迹往家的方向走。
路上他乱七八糟地找话题。
“余哥,对不起啊,你现在肯定很饿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天中的一半就这么过去了。”
“这片地区太荒芜了,连丧尸都那么少,明天我们去别的地方找人吧。”
握着的手坚实有力,番离能摩挲到手指头上一圈一圈的纹路和顽固的老茧。
又叽里呱啦地倒了很多话。
此时此刻,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不知道余迹想吃什么。他没法做他想吃的给他。
变成丧尸,他和余迹也还是不一样。
他好歹有意识,余迹呢?
你饿吗?
你困吗?
累不累要不要歇会?
是不是也很难过?
他说这么多,问这么多。还是觉得不够。
他想知道,好想知道。
可是被单方面握紧的手倏地松开。
身后站着的是行尸走肉,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他无法得知。
...
在浑浑噩噩的度日中,番离偶尔会遇到一些新奇的事物。
一如之前遇见水族店那样,今早他们踏入这家偶然路过的古董店。
红色的盒子放在铺了蕾丝花纹布料的桌上。番离蹲在桌子前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从前房东的屋子里也有一台长得一模一样的盒子,他听房东说过,这是老式录音机。
番离摆弄着录音机上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按键。间或地说些话。
番离:“这能录上声音吗?”
番离:“呃,要说什么呢?”
番离:“我叫番离,这是我和余迹来到岛外的第......第几天来着?”
番离:“希望我们能早点找到人类,要是能早点变回人类就好了——余哥,你在干嘛!”
录音突兀中止。
他及时赶到,将即将倾倒的白瓷花瓶扶住。
番离埋怨地瞅了一眼余迹:“余哥,我才离开你一小会。”
余迹没有搭理他,自顾自晃走了。
“嗐——”他小心翼翼地将看起来价值千万的花瓶摆正在原位。
一簇簇冷傲的红梅攀上延申的枝头,瓶身如雪,映衬着独枝的红梅。
它在四周各式各样的花瓶中毫不逊色。
后方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余迹呆愣站在留声机面前,低垂着头,面无表情的脸硬是让番离看出苦恼的样子。
他走到余迹面前,手掌抚摸上留声机喇叭花一样的金色开口。歪头面带疑惑地在余迹和留声机两边看来看去。
番离:“余哥,你想听这个吗?”
余迹僵硬的身躯不自然地向前撞在摆放留声机的柜角。
被这么用力一震,松了螺丝的抽屉就这么滑出来。几张圆盘碟片收在里面。
番离猛地抬头望向余迹,惊讶溢满瞳孔。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省去了找碟片的过程。
圆盘碟片在唱针下旋转,看不见的音符从金色喇叭内走出,在室内跃动起舞步。
番离在做完一切重新看向余迹时带了点羡慕。他双手合十对着余迹道:“余哥,你分我点运气吧。”
面前的丧尸现在显然满脑子充斥着优雅的古典乐。并没有听见他的祈祷。
合十的手悄然垂下,番离也不打扰余迹品鉴音乐了,自己在店内溜圈看古董。
莹润的珍珠项链在人偶的脖子上绕成一圈。被仔细塑封的字画挂满整墙。这些无疑都是珍贵的,但这些在番离这么个粗人眼里却是难解的题。
只是觉得梅花画得好看,只是觉得小鸟画得栩栩如生。
珍珠首饰项链?至少他现在绝对不会有闲心携带它们。
而潦草连成一笔的连体字他看都看不懂。
不认识的东西太多了。不说字体,许多字本身的含义他估计都不懂。
真切意识到这些曾是他人珍惜之物。不可名状的担忧仍旧笼罩在顶。他感到恍惚,自己似乎逐渐要感受不出这类感情了。
此时此刻,周遭的一切失了真。
胸前的怀表因所佩戴之人无意识地动摇而震颤出声。
是清凌凌的金属音色。
叩开紧扣的怀表,合照原本锋利的边角磨出了绒毛。它依旧静静躺在内里。余迹和番离依旧待在一起。
暂停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最近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他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被丧尸咬过后产生的后遗症。就算是,他现在也无法查证,咬他的丧尸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敢算账。
他还要好好照顾余迹,还要找人,没有时间去在意之前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因为怂。
店外夕阳西下,残红的余光铺洒街道,没有浅浅的金色,而是直接和古董店筑起的红砖墙融为一体。
唱针下的圆盘停止旋转,被截止了动作的音符推挤倒成一团,随后在空中飘散。
余迹呆站在原地,像是哪家走失的小孩。
番离牵起他家小孩的手。
起初余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磐石一样坚定不移地停留在留声机旁边。余迹在变成丧尸后对周遭的一切大抵是视若无物的态度,少有对东西起反应的时候。但他们终究该回去了。
“余哥,先回家吧。”他安慰地摸了摸余迹的头,“改天再带你来。”
没有想过要搬走这台留声机,这毕竟是他人珍视之物,留在这里好歹有其他许多古董陪着它。
看不出余迹有什么反应,但是番离扯了扯手臂后发现能拖动他了。
他们成功出了古董店的门。
番离最近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
为了不晃神,走回去的路上始终在心里默念一些话。
他给摇摇欲坠的砖墙抹上新漆。犹如注入魔法般反复呢喃。
番离会变回去的。
余迹也会变回去的。
他们会变好的。
“哐——”
街道旁的垃圾桶被丧尸撞倒,老鼠随着脏污的垃圾四散而出,桶盖上的乌鸦振翅飞远。
粉饰太平的漆,纷纷失效的魔法。
会变好的......吗?
空无一人的古董店内。
桌上的录音机轰然倒地。
按键被砸到的同时,卡住的磁带运作起来。
里面传出的话语有着粘连不清的古怪语调,让人联想到易陷的沼泽。
令人不明所以,令人恶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