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松象子

49、第 49 章

　　城邦内部是相对传统的方格形布局，除去北边的行政楼和南城门旁的研究所，其余诸如司法处、医疗处、训练场之类，和居住区一并分列于两侧，被纵横的几条主路规整地分隔开来。

　　接下来几天，不少队员发现自家总指挥的刷新点十分好蹲，不在行政楼就是在去研究所的路上，只要多溜达两趟一定能碰见。
　　然而每次，她身后都大概率跟随一只领主。

　　想要搭话的众人想看又不敢看，只能趁他们不注意时惊骇地侧目，很快，去医疗处治疗眼部抽筋的人数激增。
　　然而今天，触发了意料之外的支线。

　　“九谈，九谈！你看看我，我来找你了——”
　　从研究所出来没多久，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听得张连星一愣，循声看向不远处的城门口。

　　俞勉被守卫的长枪格在外面，原本尚且清秀的脸上满是疤痕，又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见她回头，马上动作浮夸地抹去眼泪，露出个笑。
　　他穿着在末世里几乎绝迹的西装，虽然特意打理过，然而上面细小的破洞和绒毛却没有处理，那张似哭似笑的脸配上这一身，显得格外滑稽。

　　俞勉恍若未觉，涕泪俱下地盯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我错了，我知错了！只是一时糊涂，可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变过。宝贝原谅我好不好，怎么骂我都可以，不要抛下我……”
　　整条主路奇异地暂停一瞬，所有人顿时装都不装了，齐刷刷转头：？！

　　这男人落魄又油腻，和气宇坦然、眉目沉静的总指挥一对比——

　　“晦气，这都不在一个图层上，碰瓷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
　　“贼眉鼠眼，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要是这种都能被总指挥看上，那我也想试试。”

　　俞勉身边闹哄哄地自发空出一圈空地，但架不住他也是异能者，将周围压低的交谈声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更加愤懑：
　　笑吧，笑吧！
　　等九谈回到自己身边，再也不会有人敢看轻他！

　　自从她的名字从军团传出来，俞勉简直煎熬得食不下咽，满心满眼都是曾经视自己为一切的乖巧女友。
　　好不容易打听到她最近的动向，尽全力把自己整理得像模像样守在城门口，就是为了体面地重新站到她面前。
　　这年头实力就是一切，身边少了空间异能者，不管去哪他都是被排挤的那个，偶尔接到的橄榄枝也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小队伍，那样弱的组织他不屑加入。

　　但所有苦难与白眼都将不复存在！

　　他的爱人是击退丧尸皇的英雄，就连各队队长都得捧着，身为她的男朋友，以后也必将站在军团顶端，根本不需要再为人脉和地位发愁！

　　“谁？”阿烛不动声色走近一步，平静地问。
　　张连星端详着俞勉，不动声色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没有立即回答。
　　当时明明把记忆全部抹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人居然能重新清醒，异能也有所增长，看来天赋并不差，如果能把乱七八糟的心思用在正途，也许早就不需要觊觎别人的异能了。
　　只可惜，表面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已经歪成了360度，是个圆满的垃圾。

　　于是收回视线，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回道：“前男友。”
　　声音不大，但足够支棱着耳朵等待已久的众人听见，他们冒着再次抽筋的风险，余光往领主的方向撇了一下又一下。

　　前、男、友。
　　这三个音节一字一顿砸进胸腔，阿烛沉默一瞬，清俊的脸上缓缓绽开笑意：“……原来你被关上的那扇门是眼光。”

　　这道题，张连星听说过：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总会再打开一扇窗。
　　只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信起别人家的神了。
　　张连星琢磨片刻：“当年年轻，看走了眼也没办法。”

　　领主还是那副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样子，听过之后一点头：“要和他聊聊吗？我……等你一会儿。”
　　说完，极潇洒地转过身去，留下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背影。张连星偏头看他一眼，倏地挑眉。

　　“生气了？”
　　她揶揄地轻轻拐他一下，抬步继续往行政楼走：“没什么好聊的，他菜，掀不起什么风浪。等下个男朋友一定找你把关。”

　　……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理直气壮生气，并且还涵盖把关的业务。
　　军团众人面面相觑，安静如鸡：姐妹吗。

　　——这野男人菜不菜没人关心！
　　或许，大概，有没有一种可能，领主生气的原因根本不是这个！
　　众人简直忍不住抹一把辛酸泪：
　　自从张九谈来到城邦，他们被领主的一系列操作逼得垂直入股，始终冲在吃瓜第一线，可这么久过去，硬就没尝到过半点甜头，这瓜越吃越憋屈。

　　最初的那一眼后，张连星的视线就没再往城门投过，阿烛更是半点眼神都不想多给，平时习惯性地落后张连星半步，此时却不动声色地走在身侧，确保她绝不会往后看，看也会被自己挡住。
　　前头两个人走得毫不犹豫，军团的人在后面挤眉弄眼，除了守卫嫌弃地把人推出城邦，没有人搭理依旧杵着的俞勉。

　　那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落入眼底，刺得他勃然大怒。

　　分明看到他了，分明认出他了，可是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和看到一块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反而转头和领主说话的时候带了笑意。
　　双眼狰狞得像是要喷火，俞勉握拳，反手狠狠锤在城墙上。
　　一阵轻灰扬起，那只用了十成力的手“咔嚓”一声，骨折了。

　　守卫：……噗。
　　守卫：“不好意思，你继续。”

　　俞勉忍着疼，怨毒地瞪他一眼，脸色阴沉地走了。

　　这天的骚乱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动，成了张连星继“空手撕丧尸”以外为数不多的一点谈资。
　　而除此之外，自从领主归位，最高兴的莫过于年圣文。
　　这位一队队长很能看得清形势，心知军团现在的老大已经换了，恨不得把张连星当亲闺女哄着，只求她能在行政楼多呆一会儿，好方便自己去逮旷工已久的领主。

　　“我是自愿被道德绑架的。”张连星倚在书桌前苦笑道，“他的眼神太真诚了，头又秃得很亮……我有点撑不住。”
　　阿烛整个人埋在文件的海洋里，闻言微微勾起唇角：“也确实该复工了。沙发上新铺了羊绒毯，很软很暖和，你试试。”

　　这组沙发从有办公室起就在了，闲置多年终于迎来了就业机会，张连星缩进手感极好的软皮面和长羊绒里，紧绷太久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没坐一会儿险些直接睡过去。

　　“咚咚——”
　　年圣文一脸纠结地推门进来，先被领主不善的眼神盯得一愣，再看看另一边沙发上面带困倦的人，登时放轻了声音：“打扰您休息了，我俩出去说，出去说。”
　　边说，边伸手迅捷地把领主薅出去。

　　“那个俞勉一直赖着不走。”走出不短的一段距离后，年圣文才开口道，“昨天晚上还想趁夜混进城邦，被赶出去后就堵在门口骂骂咧咧，非要见总指挥……我们不好随意处理，守卫快被他烦得神经衰弱……诶你干什么去？！”
　　阿烛活动了下手腕，头也没回地：“巡城。”

　　话音未落，人已经撑着走廊窗口翻下去了。

　　年圣文奔到窗边，见他落地后气势汹汹地大步往南走，制服长摆随他的动作在身后乱飞，不由看破一切地撇撇嘴：“八百年不巡城，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半晌，又摸摸脑袋贼笑一下。
　　军团高层清一色单身，自己作为唯一一个已婚人士，大事小事都要被这帮光棍提溜出来涮，苦逼这么久，总算要有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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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烛到的时候，俞勉正苍蝇一样地绕来绕去，守卫们走不脱又揍不得，简直烦不胜烦。
　　见领主过来顿时精神一振，见到救星般行了个军礼。

　　俞勉本就为了刷存在感费尽心思，当然不会将这突然出现的人视作偶然，心里顿时一松，涌上来一股被重视的得意，脸上却摆出一副焦急又期盼的样子：
　　“九谈还好吗？我只是来送些点心，都是她喜欢吃的。我知道她还生我的气，不愿见我也是应该……”
　　“前几天是我唐突，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替我带句话？”

　　阿烛瞥了他手里的盒子一眼。

　　她口味偏淡，平时吃得最多的是老式酥饼或者艾叶糕，太甜腻的点心碰都不会碰一下。
　　可盒子里的几样，要么糊了一层厚奶油，要么撒了五颜六色的糖粒，也不知道用的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材料，变没变质、有没有毒都另说。
　　就算她敢收，自己都不敢让她吃。

　　恢复了领主的身形，他几乎得俯视俞勉，居高临下睨道：“连喜好都没搞清楚，怪不得她从不提起你。”
　　俞勉一愣，急道：“不可能，她一直都是这个口味！”
　　随即反应过来，讥笑一声：“你是不是没告诉她我来了？就这么怕她见我？我——”
　　不依不饶的追问突然间哽住，俞勉匆匆低头，避开对方不善的眼神，不说话了。

　　他终于记起来，眼前的人除了领主的身份，还是个连异能等阶都不详的怪物。对方要动手，自己这个一阶敏捷怕是撑不过一分钟。
　　现在张九谈不在，不能把他惹急了。

　　阿烛冷嗤一声，看向旁边的守卫：“再干扰你们工作，按威胁城邦治安处置。”

　　如俞勉所说，张连星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屋子的主人不在，她心想也不好继续睡在这里，于是把毛毯团成一团，抱着顺回了自己办公室。
　　只是没过多久，就被去而复返的人找了过来。

　　“俞勉啊？”听到这个名字，张连星从实验记录里抬头，“他不是什么好人，但留着还有用，随他去吧——怎么了？”
　　阿烛静静看她，抿了抿唇。

　　这人的评判标准向来基于理性，看似和所有人关系都不错，却总处于随时可以抽身的状态，感情于她而言似乎不值一提，不论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注意到她桌上的资料又添了一摞新的，他走近几步来到桌前：“你一直在看实验记录，是数据有问题？”

　　“我哪懂这些。”
　　出乎意料地，张连星摇摇头：“只是觉得罗一罗二应该和这些实验有关，遇到他俩的位置也离研究所旧址不远，说不定会有相关记录。如果能搞清到底发生过什么，哪怕只是找到用过的药物，对他们来说都是帮助。”

　　阿烛眼神一动。
　　这种东西直接问所长是最快的，既然选择自己一页页看过去，只能说明罗家兄妹的身份极为特殊，比实验体还要特殊，以至于在初步建立信任的前提下，她依旧不打算对对方提及。可是——

　　“为什么告诉我？”他问。
　　“你和研究所不一样。”张连星一手抵着下巴，“不考虑外力，所长的能动性趋近于零，这直接导致他疑心重，每一步都谨慎。可你堂堂领主，就算他们真闹出什么乱子，光凭你自己也能兜底，自然不会把两只小丧尸当回事。”

　　“……这样吗。”
　　难道不是因为……对我知根知底吗？

　　沉默了好一阵子，阿烛缓缓呼出一口气，下定什么决心般抬眼，这架势看得张连星不明所以，下意识跟着放轻了呼吸：
　　“其实我想问很久了。您应该不会喜欢俞勉那种类型吧……”
　　“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