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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云泥之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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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老宅坐落在城西寸土寸金的别墅区,闹中取静,是杜老爷子早年置下的产业,带着旧式的奢华与威严。
当杜镌那辆扎眼的跑车驶入庭院时,管家和佣人早已恭敬地等候在门口。他下了车,扯了扯身上因为一天折腾而有些褶皱的西装,带着一身尚未完全散去的、心事重重的低气压,走进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暖气开得很足。他的大哥杜铮、二哥杜锐,以及姐姐杜琳都已经到了。三人皆是 Alpha,强大的信息素即使刻意收敛,也依旧让整个空间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杜父杜母坐在主位的沙发上,正含笑看着他们。
“哟,我们的小少爷终于舍得回来了?”率先开口的是姐姐杜琳,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裤装,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带着 A 级 Alpha 的张扬气场,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大于欢迎。
大哥杜铮只是抬眸看了杜镌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气质更为沉稳内敛,但那双与杜镌有几分相似的眸子里,是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深不见底的城府。旁边与大哥长着一副一模一样面孔的二哥杜锐则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镌仔,过来坐,就等你了。”
杜镌闷不做声地走过去坐下,接过佣人递来的热茶,捧在手里,却没有喝。他感觉自己与这个家,与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听说你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杜母关切地问道,眼神里带着审视,“还跟那个新来的……姓邬的,合作了?”
来了。杜镌心里冷笑一声,果然话题这么快就绕到了这上面。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谈。
“合作得怎么样?”杜父放下手中的报纸,目光如炬地看向他,“那个邬泽谦,背景不简单,你跟他打交道,要多留个心眼。”
杜镌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爸,你知道他什么背景?”
杜父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柳家那边流落在外的一个小子,有点能力,可惜……身份上不了台面。姓柳的老头子估计是想借他的手,在外面搅弄点风雨,试试水。”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邬泽谦竭力隐藏的伤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对“私生子”身份的鄙夷。
杜镌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父亲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听着家人对此事或漠然或轻蔑的态度,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
“身份上不了台面?”他声音有些发涩,“有能力不就是够了?”
杜琳嗤笑一声:“小镌,你还是太天真。在这个圈子里,血统和出身,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柳家那种家庭,怎么可能真的接纳一个外面女人生的孩子?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就是,”杜锐接口道,语气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要我说,你跟那种人合作,小心被他利用完了就扔。他那种出身的人,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一句我一句,仿佛邬泽谦只是一个可以利用、可以鄙夷、可以随意评判的物件。没有人关心他经历过什么,没有人在意他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背后藏着怎样的痛苦。
杜镌听着这些话语,看着亲人们习以为常的表情,忽然觉得无比刺耳。
他想起了邬泽谦按在他后颈那微微颤抖的手,想起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不肯屈服的火焰。
棋子?利用?
或许吧。但他此刻,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将邬泽谦视为一个纯粹的、需要警惕和对抗的阴谋家。
杜镌猛地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站起身,脸色难看,“我累了,先上去休息。”
他不想再听下去,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了无形枷锁和冰冷评判的地方。
看着他匆匆上楼的背影,客厅里的几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杜琳挑了挑眉:“这小子,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杜铮抿了口茶,目光深沉:“看来,那个邬泽谦,比他表现出来的,要麻烦得多。”
杜镌把自己摔进卧室柔软的大床里,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脑子里依旧回荡着家人们的话语和邬泽谦失控的神情。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种天差地别的处境,却同样让他感到压抑和……迷茫。
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提不起劲。原本清晰的敌我界限变得模糊,自以为是的愤怒变成了无处安放的烦躁。
这场家宴,非但没有给他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身处漩涡中心的无力,以及某些……他之前从未深思过的,关于出身、命运与挣扎的,冰冷而残酷的暗礁。
……
城北科技园项目,在一种外界看来是“杜邬联手、珠联璧合”的高效运作下,提前一个月完成了前期所有关键节点的攻坚,进入了平稳的建设和运营准备阶段。庆功宴办得风光盛大,杜镌和邬泽谦作为项目的主导者,自然是全场的焦点。
杜镌站在台上,听着主持人念着华丽的颁奖词,手里拿着象征性的奖杯,目光却有些游离。他下意识地瞥向站在不远处的邬泽谦。那人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穿着合体的礼服,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接受着众人的恭贺,仿佛之前办公室里那场激烈的、暴露了所有软弱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项目成功了。按照杜镌最初的剧本,此刻他应该志得意满,然后找个机会,把利用完的邬泽谦一脚踢开,最好再狠狠嘲讽一番,以报被“欺瞒利用”之仇。
可奇怪的是,他心里半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那股针对邬泽谦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无尽恶意和抗拒,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就像一场来得猛烈去得也突然的暴风雨,只留下被冲刷过后、有些茫然的地面。
他甚至觉得,如果此刻真的对邬泽谦做些什么,反而显得自己……很没品。
庆功宴结束后,项目组转入常规维护阶段,杜镌和邬泽谦之间的工作交集锐减。但偶尔在公司走廊遇见,或者在高层的战略会议上碰面,杜镌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却明显的变化。
他不再用那种带着刺的、玩世不恭的眼神盯着邬泽谦,也不再刻意制造“偶遇”或者说出一些意有所指、试图激怒对方的话。那些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追求”举动,早已彻底偃旗息鼓。
有时邬泽谦因为项目收尾的琐事,语气冷硬、公事公办地提出一些要求,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杜镌也只是挑挑眉,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炸毛反驳,反而会耐着性子听完,然后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按你说的办。”
那份突如其来的“包容”和“好说话”,与他之前易燃易爆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次关于项目后续资源分配的会议上,邬泽谦直接否定了杜镌团队提出的一项预算方案,理由充分,但措辞极其直白,几乎没给杜镌留什么面子。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杜小少爷拍桌子发作。
然而,杜镌只是蹭了蹭鼻子,看着邬泽谦,眼神里没有怒气,反而有点……类似于“行吧,你厉害,你说得对”的感觉,然后挥挥手,对自己团队的负责人说:“按邬总意见修改。”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邬总考虑得确实更周全。”
那一刻,邬泽谦正在翻看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极快地掠过杜镌的脸,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诧异,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他觉得有些可笑。
杜镌的这种转变,无非是因为知道了他是柳家私生子,那个不堪的、需要被“同情”的身份。
怜悯。
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邬泽谦的心底。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来自杜镌这种,生来就拥有一切、根本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少爷的怜悯。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和“包容”,比之前那些恶意的挑衅和纠缠,更让他感到讽刺和不适。
在他看来,杜镌不过是站在高处,偶尔低头,对脚下挣扎的蝼蚁施舍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廉价的同情心罢了。这改变不了他们身份在本质上的云泥之别,也抹杀不了他们之间存在的巨大鸿沟。
这天下午,杜镌因为一个流程问题,需要找邬泽谦签字确认。他推开邬泽谦办公室的门时,对方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讲电话。
“……不用再说了,那边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邬泽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他们想要什么,我很清楚。代价……我也付得起。”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杜镌熟悉的果断与不容置疑。
杜镌脚步顿住,没有立刻上前。
邬泽谦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迅速结束了通话,转过身。看到是杜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什么事?”
杜镌走过去,将文件递给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邬泽谦略显疲惫的眉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忽然开口,语气是难得的、不带任何挑衅的平和:“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许可以……”
“不必了。”邬泽谦打断了他,声音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他接过文件,快速浏览后签上名字,递还给杜镌,整个过程没有再看杜镌一眼,“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不劳杜总费心。”
那疏离的态度,比之前任何一次对抗都更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杜镌拿着签好字的文件,看着邬泽谦重新低下头处理公务,那副比之前更冷冰冰的做派,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但他张嘴想问,却发现无从问起。他杜镌什么时候还得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况且这个人不久前还是他的竞争对手、整蛊对象。对他态度冷淡才是正常的。
杜镌压下心里刚冒头的怪异的不适,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听着门被带上的声音,邬泽谦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他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来自杜镌的、任何形式的“善意”。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不堪。
怜悯,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
而他邬泽谦,从来都不是弱者。他也绝不会,让自己沦为需要被杜镌之流怜悯的对象。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为何会因为那人悄然转变的态度,而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澜……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那份莫名的烦躁压下,重新投入到冰冷的工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