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宴会结束一周后,江晏礼被一通电话召回了那个他早已不愿称之为“家”的地方。
大门进去,原本大门门边是曾经他母亲亲手栽种的玉兰树枝繁叶茂,在春日里绽放满树洁白,全部都是出自他妈妈的精心照料。
后来他母亲去世后没有再请人打理,玉兰树被连根拔起后留下的土坑尚未填平,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之后江城安在娶老婆,原本枝繁叶茂的树叶也变得枯黄,便叫人连根拔起了去。
江晏礼从大门走进,路过小时候玩耍的草地,感到分外唏嘘。
距离他上一次踏进这个所谓的“家”,已经过了小半年了,回来给江城安过生日。
这个地方,于他而言,早已没了温度。
而关于“家”的所有温暖想象,在他十四岁那年,便被彻底击得粉碎。
那个闷热的午后,他和母亲提前度假回家,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推开虚掩的卧室门,却撞见了最不堪的一幕,江城安和另一个女人在他和母亲的床上翻云覆雨。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香水味,与母亲常用的香氛格格不入。
那个在外是模范领导、在家是温文丈夫的男人,竟将最后的体面与尊严,毫不留情地践踏在脚下。
沈枝意发现真相后,一病不起。任凭谁都不会想到,她倾尽一生去爱的人,内里竟能龌龊至此,不仅出轨,还将小三带回了他们的家,在他们同床共枕的卧室里寻欢作乐。
沈枝意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作为江南水乡走出的大家闺秀,沈家的独女,她本有无数更好的选择,却为了爱情北上远嫁。当年的她,旗袍一卷,诗书一行,是多少青年才俊心头的白月光。可这一切,都在婚姻的牢笼里消磨殆尽。
自打发现丈夫的背叛,她便患了严重的抑郁症。病情逐渐出现躯体化表现—整夜失眠,他多少次曾偷偷看着母亲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喃喃自语。在无数个以泪洗面的深夜后,某个阳光很好的清晨,她穿着最喜欢的真丝旗袍,从他们当年新婚时住的顶楼纵身跃下。
而江承安,在沈枝意离开还不到一年,便迫不及待地将那个女人扶正。如今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住在这栋重新装修过的别墅里,仿佛过往一切,从未发生。
江晏礼站在庭院中央,秋风卷起枯叶在他脚边打转。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里面走去。
江晏礼本就不愿在那个所谓的“家”多待,特意挑了午饭时到。他算准了这个时间,
江晏礼刚进客厅,就看见满地的玩具堆着,客厅里面的两个小孩,互相追逐着跑,直到差点撞上伫立在门边的江晏礼,他们才猛地停下脚步。
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仰头打量着他,突然吐舌做了个鬼脸,随即咯咯笑着跑开,躲到了沙发后面。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跑远了。
江晏礼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转身,径直朝二楼最里侧的房间走去。
手揣进内侧口袋里面,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翩然起舞的尘埃。他反手带上门,实木地板在脚下轻声细语,每一步都唤起久远的回忆。
这个房间是整栋宅子里唯一未被改变的地方,珍藏着关于他母亲的所有印记。靠窗的书桌上,银质相框里的照片依旧鲜亮。他轻轻拿起相框,指尖抚过母亲温婉的笑颜。照片中的女子眉眼如画,一袭月白色旗袍衬出她独特的气质。记忆里,母亲说话时总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柔软腔调,像是三月的春雨,细腻而缠绵。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江承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就知道你回来会来这里。”
“滚出去。”他的眼神冰冷。
江承安脸色一沉:“我是你父亲,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我说滚出去。”江晏礼一字一顿的说。
江承安深深的看了一眼江晏礼:“下楼吃饭,别让他们一直等你。”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重新归于宁静。江晏礼从抽屉里取出一束檀香。他持香三拜,青烟袅袅升起,在阳光下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幔。
将香稳稳插入香炉,他最后望了一眼母亲的相片,利落地锁上房门。他整理了下衣领,缓缓向楼下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坚定。
江晏礼走下去时,餐桌上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已然动筷。
周芳礼抬眼,见下楼的是江晏礼,丝毫未感到惊讶,脸上立刻堆起一层恰到好处的歉意:“晏礼下来了?真是抱歉,小孩子肠胃弱,实在饿不得。他们等你等得久了,我便做主让他们先吃了,你可千万别介意。”
江承安连眼皮都未抬,只瞥见江晏礼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便对着女人不耐道:“理他做什么,先吃就吃了。”
江晏礼无视他们,走到长桌另一端,拉开椅子坐下。
“说吧,叫我回来,什么事?”他无意周旋,开门见山。
江承安慢条斯理地将菜夹到自己碟中,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你老子,叫你回家吃顿饭,还委屈你了?”
“哐”的一声,江晏礼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撂在桌上,眼神冰冷:“有话快说。我的时间,不是用来陪你浪费的。”
“你……”江承安脸色骤变,刚要发作,一旁的周芳礼赶忙伸手轻抚他的手臂,柔声劝和:“好了好了,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别一见面吵了。”
“儿子?”江晏礼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目光扫过她,“你也配叫这两个字?”
周芳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只剩下难堪的苍白。
“江晏礼!”江承安猛地一拍桌子,筷子弹起,发出刺耳声响。周芳礼立刻转而为他顺气,声音愈发低柔,带着委曲求全:“好了承安,不叫了,我不叫了就是了……先吃饭,好不好?”
周芳礼话音落下,还不忘递了个隐晦的眼色给江承安。
江晏礼冷眼看着他们之间这番无声的交流,未置一词,只闲适地靠向椅背,作壁上观。从他踏入这个家门起,就敏锐地察觉到江承安有事要谈。若在往常,对方早已恶语相向,他也正好顺势离去,一刻也不多留。
江承安最终没再拿起筷子,他目光沉沉地锁住对面那副玩世不恭的脸,语气带着试探的问询:“听说……你前几天去了鸣山?”
他问出这话时,神色微妙,目光紧紧攫住江晏礼的反应。毕竟前几日,秦家太子爷那场瞩目的宴会,正是在鸣山举行。
江晏礼听闻,面色如常,连一丝迟疑都未曾显露,坦然应道:“去了。”
江承安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新剧杀青,庆功宴设在那儿。”江晏礼对答如流,语气不疾不徐。这话倒不算假,在秦砚那场宴会之前,他新剧的杀青宴确实也在鸣山办过。
江承安紧盯着他,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破绽。江晏礼却毫不避讳,直接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江承安心中虽存疑,但两次宴会地点重合,他根本不信江晏礼有资格踏入后者那个顶级的圈子。
江晏礼依旧神色自若,甚至反将一军:“怎么?你想打听什么?”
“我能指望你做什么。”江承安这话带着几分自嘲的愠怒。他心知肚明,江晏礼这些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纵然结识些人脉,终究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自己方才真是鬼迷心窍,竟妄想从他这里探听什么。
江晏礼闻言,眉梢微挑:“这样最好。”
且不论江承安是否真有所求,即便他真想让自己去探听那个圈子里的事,他也绝不会出手相助。
江晏礼听完,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他正欲起身,口袋里的手机适时传来震动。他掏出手机,目光随意地扫过屏幕,动作漫不经心。
对面的江承安将他的不耐尽收眼底,却仍继续道:“这些年你在外面怎么胡闹,我懒得管。但你李叔的女儿上月回国了,找个时间去见一面,吃个饭。”
江晏礼指尖的动作顿住,随即“咚”的一声将手机重重撂在桌面上。这声响动突兀而冰冷,吓得对面两个正在吃饭的孩子猛地一颤。
周芳礼见状,脸上立刻堆起勉强的笑意,连忙轻拍孩子的背安抚,声音带着刻意的缓和:“你们慢慢聊,孩子都吃好了,我先带他们去睡午觉。”
江承安从喉间挤出一声模糊的“嗯”。
待周芳礼带着孩子匆匆离开,餐厅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仿佛凝固,寂静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刚才我说的,不是在和你商量。”江承安打破沉默,语调强硬,“是通知你。”
江晏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通知我?你用什么身份来通知我?”
“我是你爹。”江承安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作响。
“呵,现在想起你是我爹了?”江晏礼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当初你带着那个女人踏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你是我爹?”
“那是我和你妈之间的事!我们本来就是商业联姻!”江承安试图用冷静的口吻辩解,话语却透着急躁。
“够了!”江晏礼厉声打断,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痛楚与厌恶,“我不想听。我也明确告诉你,不可能。你最好,想都别想。”
话音未落,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决绝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椅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仿佛为这场不欢而散的谈话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九月的北城,午后的日头依旧带着未褪的毒辣。秋风穿庭而过,卷得满树叶子沙沙作响,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无声地跌落在寂静的庭院里。
本该被带去午睡的两个孩子,此刻正在院中你追我赶,嬉笑玩闹。江晏礼在院中站定,从裤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唇间,却并不点燃。他只是沉默地站着,任由那抹苦涩的烟草气在鼻尖萦绕。
忽然,腿上一阵冰凉的湿意袭来,是那个小男孩,举着水枪,将水柱精准地滋在他的裤腿上。
秋风掠过,湿透的布料紧贴皮肤,泛起一阵沁人的凉意。
那孩子见他并未动怒,反而壮着胆子跑到他跟前,仰起头,用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嚣张口吻宣告:“你出去,这里不是你家,这里不欢迎你。”
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呢?他口中吐出的,不过是耳濡目染间,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不加掩饰的恶意罢了。
江晏礼用右手将唇间的烟夹在指间,左手依旧插在裤袋里,身形未动,只垂眸看着他,声音没什么温度:“不是我家,难道是你家?”
“我妈说了。”小男孩像是被赋予了某种神圣使命,声音拔得更高,“这里不欢迎你,你赶紧离开!”
江晏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将那支未点燃的烟重新含回唇间,用牙齿轻轻碾磨着。烟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仿佛他正无声地、缓慢地,将某种情绪咬碎在齿间。
冰凉的水柱再次袭来,精准地击中江晏礼的胸膛。白色的衬衫瞬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江晏礼眼神倏地眯起,危险的光芒在眸底流转。他刚要迈步,周芳礼便急匆匆地赶来,一把将小男孩护在身后,姿态戒备。
“小礼啊,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语气歉疚,转而低头呵斥怀中的孩子,“快给哥哥道歉!谁让你这么没规矩,把哥哥的衣服都弄湿了?”
小男孩躲在母亲身后,非但没有认错,反而朝江晏礼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开了。
小男孩听着周芳礼的话,躲在她的后面,朝着江晏礼做了一个鬼脸,随后跑开了。
周芳礼望着孩子的背影,转向江晏礼时脸上堆起关切:“小孩子顽皮,你别怪他。衣服都湿了,要不……换一身再走吧?”
江晏礼静立原地,冷眼旁观着这场精心编排的戏码,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刚才那么久都没有出现,等到他想要行动的时候才从一边的看戏状态走过来。
“小孩子不懂事,”他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多半是大人没教好。如果没人愿意教,我不介意代劳。”
周芳礼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勉强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格外尴尬。
江晏礼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外停着的车子。他重重关上车门,却没有立即发动引擎。烦躁地降下车窗,他终于点燃了那支被碾磨许久的烟。
深深吸了两口,稍稍平复了心头的烦躁。他划开手机,点开餐桌上那条未读的语音消息。
庄可颜清亮的声音瞬间充盈车厢:“我新得了处房子,周二办暖房宴,你不准迟到。”紧接着又补了一条,带着她一贯的霸道,“更不许不来!”
看着屏幕上的字句,江晏礼终于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指尖轻点,回了简短的“好”字。
庄可颜,他人生第一部电影的编剧,也是这浮华圈子里,为数不多能让他感到片刻放松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