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谎的人》光川颜

3、可怜小技师

　　一个巴掌一万块，沈年撇了撇嘴，吐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第二天是周六上午，沈年照常要给一位高一学生上生物辅导课，那家人见他大夏天戴着口罩还关心地问了一嘴，他用脸上有些过敏红肿糊弄了过去。

　　家教结束后他赶去市立医院，路上经过一家本地炖汤店时，还顺便打包了一份红枣乌鸡汤。

　　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了，但由于是周末，来看诊探病的人比平时都要多。

　　他提着炖汤推开一扇病房的门，最左边的病床上，躺了一位外表上看起来有些恐怖的女人，那是他的妈妈。

　　她的眼睛上蒙了一层纱布，一块巨大的伤疤横跨在下半张脸，病服裸露出来的皮肤几乎也毫不例外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妈妈以前很漂亮，如果不是半年前那场车祸。

　　肇事司机是酒驾，神志不清，撞人后试图逃逸，结果车子失控撞上了路边的防护栏，当场车毁人亡。

　　好在妈妈被人发现及时被送去医院抢救，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肇事者无直系亲属，又没什么财产，人死得一干二净，肇事车辆的保险公司揪着司机酒驾为由拒绝赔偿，沈年最后什么也没要到。

　　手术费要交几十万，沈年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只卖了一百多万，交齐手术费后，剩下的钱又全花在了ICU治疗上。

　　沈年正愣神，病房里的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小沈啊，又来看你妈妈啦？”

　　“嗯，周奶奶好，你最近病情好些了吗？”

　　“哎，是好些了，就是前几天下雨，腿疼得厉害，还是你孝顺，不像我那些个儿子孙子，十天半个月不来一趟。”

　　妈妈手术后住了三个多月ICU才转到普通病房，这间病房是双人间，除了他妈妈住，另外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位周奶奶，腿上有陈年老疾，上个月又因为摔了一跤磕破了头住了院。

　　周奶奶奇怪地打量着沈年的脸，疑惑道：“孩子，你今天咋戴口罩啦？是不是前几天下雨淋感冒了，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注重身体，这身体啊是革命的本钱，你说你们年轻的时候不注重，老了，就会像我一样，这疼那酸的，只能悔不当初！”

　　“你啊，平时得……”

　　见周奶奶还要继续唠叨，沈年连忙打断她的话，笑笑道：“周奶奶，我没感冒，就是过敏了，脸有点红。”

　　“哦，这样啊，那你以后可得注意点。”

　　沈年怕周奶奶又要嘱咐一通，连忙岔开话题问起周奶奶，“我妈妈今天醒过吗？”

　　周奶奶坐在床上想了一会才开口，“早上的时候醒过，护士来检查把病床摇了起来，她啊，还是老样子，就那么坐着，一声不吭，动也没动，吃完午餐可能是困了所以又睡着了。”

　　“知道了，周奶奶，谢谢你。”

　　沈年从病床下拿出一个脸盆，接了点温水，拿毛巾浸湿，小心翼翼地给母亲擦了擦手和脚。

　　他擦完了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双手握着母亲的手等了一会，但母亲还没醒过来。

　　沈年下午还有兼职要做所以不能久留，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炖汤，跟周奶奶说：“周奶奶，我带了炖汤，晚点我妈妈要是醒了，麻烦您跟护士说一声，让她加热一下，你两一起喝。”

　　“行，没问题，你去忙吧。”

　　“谢谢周奶奶。”沈年帮妈妈盖好被子才从病房离开。

　　口罩戴久了还有点闷，他索性摘了下来。

　　电梯门开了，沈年刚想抬脚进去，但看清里面的人时瞬间愣在了原地。

　　“沈年？”电梯里面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

　　“萧，萧先生好。”

　　沈年站在电梯门口犹豫了一会，电梯门感应到无人进入，自动闭合。萧澈伸出手，挡了挡电梯门。

　　萧澈疑惑道：“你不进来吗？”

　　“进的。”沈年低下头侧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再次合上，萧澈长得很高，光是站在旁边就让沈年有一种压迫感，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萧澈正看着自己的侧脸。

　　“你来医院看过了吗，医生怎么说？”

　　“啊？看什么？”沈年一脸疑惑道。

　　“你没看？”萧澈又打量了一眼沈年的手，什么也没拿，“你来医院不是看脸上的伤吗？”

　　“啊，这个啊，不要紧的，过几天应该就消了，我没事的，谢谢萧先生关心。”为了表示他真的没问题他还冲萧澈笑了一下。

　　“为什么不去看，那你来医院是干什么？”

　　“额这个，有别的事。”

　　萧澈看了一眼沈年红肿的脸，眉头紧锁。

　　一楼很快到了，电梯门打开，沈年刚想转头跟萧澈说再见，没想到萧澈竟然也跟着他出了电梯门。

　　“萧先生你不是要去负2楼吗，这里是一楼，还没到。”沈年一脸疑惑。

　　“你先跟我来。”

　　“要，要去哪？”沈年更加懵逼了，但他没空，他还要去做兼职呢，迟到了就完蛋了。

　　“带你去找医生开点药。”

　　“啊？”沈年一愣，拒绝道：“不用的，我真的没事。”

　　萧澈皱着眉头又看了他一眼，沈年的脸是他妈妈打伤的，他该负全责。

　　沈年见萧澈没说话，又开口说道：“谢谢萧先生的好意，我下午还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再见！”

　　“等一下。”萧澈见沈年要走，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腕，“我先带你去看医生。”。

　　“萧先生真的不用的，太麻烦你了。”

　　而且再不走就赶不上几分钟后的公交车了，沈年有些着急，连忙推开萧澈的手，但萧澈抓得有点紧，一下没挣扎开，他又不能太用力，怕伤到萧澈。

　　他着急语气也急促：“萧先生，你先放开我吧，我真的有事，我得去赶公交，过去要一个小时，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萧澈顿了顿，“你待会要去哪？”

　　沈年以为他说了萧澈就会放开他，就老老实实报了地址，“市动物园。”

　　“几点要到？”

　　“下午三点前，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萧澈看了一眼手表，面无表情对沈年说道：“我待会开车送你，半个小时就能到，我让医生过来，你跟我先去看脸上的伤。”

　　“不用的萧先生，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沈年还想挣扎，而且萧澈说的话感觉有点奇怪，但他没细想。

　　“早点看完我早点送你去，不然你真的要迟到了。”萧澈身高腿长，微微低头就这么抓着沈年的手腕跟他对视，丝毫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沈年见再僵持下去也没用，只能抱希望挂号排队的时间不用太久，他无奈妥协道：“那，那你放开我吧，我跟你去就是了，让医生随便开点药就行了，我真的没什么大事。”

　　萧澈这才松开了他。

　　“那我们快点走吧。”沈年说完，走得飞快，只给萧澈留下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

　　太瘦了，萧澈看着沈年的背影，那件宽松的白色T恤隐约透出男孩单薄的身形。昨天晚上他就发现了，沈年很瘦，看起来营养不良似的。

　　“萧先生，你快跟上呀！”

　　沈年走得快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萧澈有没有跟上，见萧澈居然在原地打电话，沈年是真的有些着急了。

　　看诊拿药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而且半个小时真的能到吗？坐公交车要一个小时，可萧澈说他开车半个小时就能把他从医院送到动物园，他又看了一眼男人，萧澈应该不会骗他的吧？

　　沈年时刻注意着时间，只见萧澈挂断电话不到一分钟，迎面走来一个医生亲自带他进了一间诊室，整个过程，看医生和拿药一共才花了他10分钟。

　　原来疑惑的点在这，萧澈说他让医生过来，萧澈在医院里有认识的人，沈年有些羡慕。但很快，他又开始担心起来，他怕兼职迟到，不知道从这开车过去要多久，所以拿了药就往地下车库赶。

　　沈年走得急，到了车库才想起来他可以用手机导航查一下从这里开车到动物园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他看着手机地图给出的三种方案，最久的才需要35分钟，看来萧澈真的没骗人，他放下心来，随后便听到萧澈的声音。

　　“沈年。”

　　“啊？”

　　沈年回头，萧澈直直地站在离他几米远的身后，嘴角噙着点笑，缓缓开口：“我车在这，你要走到哪里去。”

　　萧澈随手按了下车钥匙，“滴”的一声，车辆发出一阵轻响。

　　“过来。”

　　“哦。”

　　沈年喉结滚了滚，他看着萧澈迈着大长腿低身进了那辆劳斯莱斯古斯特，再次意识到萧澈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钱得多，巨大的财富落差感让他有些局促。

　　他去动物园做兼职穿大熊猫玩偶服站在指定地点和入园的游客互动一个下午150块钱，加上夏天有额外的高温补贴30块钱，一共才180块钱。

　　沈年做梦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开几百万的古斯特专门送他去动物园赚不到200块的兼职。

　　他要坐哪里啊？坐后面吗？可是坐后面的话萧澈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专职司机？

　　坐前面吗？但是坐副驾驶会不会不太好，这个是比较亲密的关系的人才能坐的吧。

　　“不是说怕迟到，不上车吗？”萧澈摇下车窗有些奇怪地看着沈年，刚才倒是挺着急的，这会又不知道纠结什么了。

　　“你不会还想坐公交车去吧？”萧澈抬手看了眼手表，眉头下压了几分，随后开口对着沈年说道：“这个点坐公交车，你真的会迟到。”

　　说完，萧澈侧过身子，修长的手往副驾驶的车门轻轻一拉，随后车门开了一个小缝，他看着在外头的沈年，低着头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的，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无奈：“再不上车，开车也要迟到了。”

　　“哦。”

　　沈年把车门拉开，小心翼翼地坐进了副驾驶，车门拉得有点远，沈年有些懊恼，只能伸手去够车门把门关上。

　　“坐好。”

　　只见萧澈手指往扶手旁的一个按钮轻轻一按，副驾驶的门就自动关上了。

　　沈年觉得有些丢人，脸上一热。

　　“把安全带系上。”

　　“嗯……”

　　幸好安全带没有什么特殊操作，他是不会关门，但是安全带还是会系的。就还是觉得有些丢人，如果他也有钱开这样的车，不会连一个车门都不会关，而且他说了不要萧澈送他去的，他自己坐公交车也不会迟到。

　　车子很快开出地下车库，沈年不想自己再失态，特地控制住自己目光，没东看西瞧，好奇这好奇那，他绷着身子，眼睛直直目视着前方道路，却突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沈年心跳一滞，侧头看了一眼萧澈，果然，那人的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是嘲笑吗？放在两腿上的手指下意识绞了绞，他臊着脸小声问：“萧先生，你笑什么呀？”

　　“你看起来不是很相信我开车的技术，虽然我没有公交车师傅这么专业，但不会让你出事。”

　　“啊？为什么这么说？”沈年愣住，“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技术。”

　　“是吗？”萧澈问他。

　　“对啊。”

　　萧澈轻笑一声，右手离开方向盘，手指轻搭着沈年的肩膀，没多用力就把人往后带了点，沈年的后背终于落在了椅背上。

　　“那就坐好一点，别紧张。”

　　话一出，沈年瞬间耳根子烧了起来，难怪刚才坐着有点腰酸，他红着脸回答：“知道了。”

　　“昨天我妈妈的事，还没好好跟你道歉，对不起。”萧澈看着他，又缓缓开口，“我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精神状态有时会不太好，认错人，还会说不好听的话，所以对不起。后续你需要什么帮助，可以联系我。”

　　“已经没关系了。”陈思鸣说的话沈年有听到，而且一个巴掌换一万块钱，他连句倒霉都说不上。

　　“阿姨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哪啊？”沈年犹豫了会还是问出口。

　　萧澈食指敲了两下方向盘，妈妈很久没发作过了，一直都控制得很好，昨天看过监控，家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昨天保姆打电话问他今晚要不要回去吃饭，恰好陈思鸣来工作室找他，嚷嚷着喊他去会所一起沐足按摩，也许真的只是个意外。

　　沈年见萧澈没出声，连忙又说“我就随口问问的，你就当我……”

　　“对不起，是我的原因，可能打电话刚好被听到了。”

　　“没关系的，不是你的原因。”沈年知道这事不怪萧澈，而且萧澈现在看来人还挺好的，道歉也很真诚。

　　这股尴尬劲过去，沈年意识到萧澈并没有看不起他的样子，心底莫名其妙升起一阵小雀跃，像是有一簇火苗在胸腔里跳啊跳。

　　沈年借着余光偷偷瞄了几眼身旁正专心开车的男人。萧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好看，指腹也透着淡红，哪哪都好看。

　　他情不自禁偏了偏头，目光又落在萧澈脸上。

　　萧澈眉眼深邃，五官冷冽分明，确实是一张很好看的脸，他第一次见到就觉得好看。

　　不过，这样偷摸着打量别人是不对的，沈年避嫌似的看向窗外。

　　其实，他又有点想和萧澈说说话，但他嘴笨，要说点什么呢，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而且，萧澈看起来没这么喜欢跟别人聊天，这是沈年自己感觉出来的。

　　要不问一下萧澈为什么在医院？

　　不行，他都已经知道萧澈妈妈精神上有点问题了，萧澈出现在医院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这个问题太明知故问了。

　　那要问什么，问他是哪里人吗？

　　可是突然问他是哪里人，这样好像太奇怪了，像没话找话……

　　要不然说谢谢？

　　不行！现在就说谢谢，待会下车说啥？

　　两个小人正激情地在沈年脑瓜子里进行对峙，一个抛出话题，另一个马上跳出来否决。

　　“沈年。”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沈年瞬间回神。

　　“嗯？怎么了萧先生？”

　　“动物园到了。”

　　！！！

　　沈年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快！”

　　“快？”萧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沈年手搓了搓腿，他还没跟萧澈说上话呢，死脑筋快想啊！

　　“谢谢萧先生，那，那我先走了，萧先生再见。”沈年低着头，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门。

　　可是如果萧澈不去会所了他们还会再见吗？下次没这么巧了吧。

　　不想就这么结束，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将他反复拉扯，沈年拉住车门的手一紧，刚迈出右腿又收了进来。

　　他回头，“萧先生，昨天晚上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对！他得维护一下跟客人的关系！

　　沈年继续问，眼神坚定：“萧先生，我按摩技术很好的，你还会再去会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