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谎的人》光川颜

2、可怜小技师

　　沈年心里一阵委屈。

　　但他确实把客人按疼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这里的客人，他也得罪不起，客人一个不高兴，他的提成就没了。他顾不得抹掉脸上的水珠，只能道歉：“对不起萧总，是我的错，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接下来会很轻很轻，对不起。”

　　“我没事。”

　　包厢灯光柔黄，会所的白色员工衬衫下摆被沈年束进裤子里面，那节腰又细又薄，萧澈看着沈年，胸口的衬衫处有几点深色，是刚才被洗脚水溅湿的，萧澈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心里生出一丝不忍，“你先把脸擦一下吧。”

　　沈年随意用衣袖抹了一把脸，眼睛眨了几下，“我不要紧的，我继续给你按摩吧，这次保证不会按疼你的，我会很轻的，一定让你舒服。”

　　旁边的陈思鸣不屑道：“还继续什么，手法这么差，小明，会所没别的人了吗？让会的人来。”

　　话一出，沈年有些慌了，“对不起陈总，萧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别换人，我真的错了。”不知道是被水溅到眼睛了还是怎么样，沈年的眼睛有一点点红。

　　“行了，不用管他，你继续给我按摩，我没事。”萧澈对沈年说道。

　　“谢谢萧总。”提成算是保住了，沈年感激地看了一眼萧澈，心里想萧澈真是个大好人，人帅心善。

　　他按得很轻，时不时还观察一下萧澈的表情，生怕把这位财神爷再按疼了。

　　沈年第一次给别人洗脚按摩，没有遇到荣姐说的那种情况，要不是小明故意不告诉他萧澈腿受伤了，他也不会一开始就按疼萧澈，萧澈长得好看，人也好，很安静，根本不需要他铆足了劲找话题哄人开心，要是每天都能遇到这样的顾客就好了。

　　他看着萧澈赏心悦目的脸，刚才萧澈因疼痛紧皱的眉头此刻已经被他的按摩技术抚平了，他还是很专业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心里头的委屈都消退了不少。

　　按摩过程中跟客人聊聊天有助于增长他跟客人的感情，这样下次客人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继续点他。

　　机会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沈年有些蠢蠢欲动，便想着主动开口说说话，在萧澈面前刷刷脸。

　　“萧先生，我现在这个力度你觉得满意吗？”沈年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手上的力度。

　　“嗯，可以。”

　　“那你现在舒服吗？”沈年语气还带了点小期许，看向萧澈的眼睛亮闪闪的。

　　萧澈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沈年的按摩技术确实不错，除了一开始下手重了刚好按到他伤口，别的一点差错也挑不了。

　　萧澈回答得很诚实，“舒服的。”

　　沈年还想接着问，套套家长里短，要是是老乡，说不定萧澈下次点他的几率会更加大。

　　但旁边的陈思鸣突然发出一串笑声，“沈师傅技术不错呀，我们萧澈都说舒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年调侃道：“就是不知道有多舒服。”

　　话一出，沈年的心情像站树底下莫名其妙被鸟屎淋头一样，下头。

　　萧澈人好，但他的朋友怎么这么坏，沈年低下头不作声了，脸颊气鼓鼓的。

　　萧澈给了陈思鸣一记眼神，“你又在乱说什么？”

　　“嗯哼？阿澈，你在乱想哦。”

　　陈思鸣眯了眯眼又笑着对沈年说道：“听说每个按摩师傅的手法都会有一点差别，既然我们阿澈都说好，那下次来我也想试试沈师傅的手艺。”

　　陈思鸣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年，颇有点调戏的意味，“刚才说要换了你，我跟你道歉，下次来，我点你，沈年小师傅，你说好不好啊？”

　　小明阴恻恻地瞪了沈年一眼，但沈年没看到。

　　萧先生人好，但他的朋友简直坏透了。

　　沈年被陈思鸣的眼神盯得有些无所适从，压下心里被调戏的不适感，努力维持着职业性微笑，“陈总相信我的手艺，我当然觉得很好。”

　　萧澈冷着脸瞥了一眼陈思鸣，“你就不能正常点？我今晚疯了才会跟你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萧澈是嫌弃吗？他今晚没把萧澈服务好吗？

　　那是不是，萧澈之后也不会来了，萧澈的话像突然泼了沈年一盆冷水，在会所，客人的留存率高还会有额外的提成，萧澈如果不来，意味着他又少了一个挣钱的机会。

　　“萧先生，是我今晚的服务你不满意吗？”沈年的失落全然写在脸上，眼神还有点茫然。

　　萧澈不知道沈年怎么突然看起来就这么……

　　很可怜巴巴，像被欺负了似的，萧澈有一种错觉，但凡他说出“是”这个字，估计沈年眼睛又会像刚才那样红起来，说不定眼泪还会在眼眶里打转，他回答“不是，你很好。”

　　沈年抬着头才能和萧澈对视，“那你以后还会来吗？”说完，他眼皮颤了颤，眼睫毛在柔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萧澈看着沈年的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两年前跳进他车里的那只流浪猫也是这么看着他，要是他拒绝，沈年会哭吗？睫毛这么长，哭的时候会不会打湿，还真是麻烦。

　　久久没得到回复沈年又问了一遍：“萧先生，你以后还会来吗？”

　　“我……”

　　还没等萧澈回复，包厢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只见为首的女人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柳眉微蹙，眼睛透着令人不解的疯感。她后边的大堂经理有些神色惶恐，战战兢兢，双手不安地交握在身前。

　　萧澈看到门口人的瞬间，眉头紧锁，拧成川字。

　　沈年更是被吓了一大跳，他呆愣地看着女人，这也没到时间呢？这些人是走错包厢了吗？

　　下一秒，他就听见萧澈的声音，“妈。”

　　陈思鸣也摸了摸后脑勺，尴尬道：“许阿姨，你怎么会来这啊？”

　　“你不是说你在加班吗？怎么在会所加班的？”女人的眼神极其古怪，她好奇地扫视着包厢里面的人，最后目光骤然变得犀利凶狠，像毒蛇一样盯着在自己儿子脚边的人身上。

　　沈年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害怕，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绞着手指头又很快松开，只见萧澈的妈妈讥讽地冷笑一声，抱着手，向他一步步逼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萧澈的妈妈已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命令，“你，站起来。”

　　萧澈的妈妈看起来有些不好惹，沈年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犹犹豫豫起身，可还没等他站稳，只见萧澈的妈妈猛地抬手。

　　“啪！”

　　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沈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随后他踉跄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直接摔倒在地，血红的巴掌印瞬间浮在白皙的脸上。

　　整个包厢一片寂静，女人的声音不依不饶。

　　“你们这里的人就是靠这种手段勾引男人的吧，简直恬不知耻，下作。”

　　“妈！你又要发什么疯？”萧澈厉声打断母亲的话，顾不上脚湿，鞋也没穿连忙起身，踩在地毯上半跪蹲在沈年面前，想检查沈年脸上的伤。

　　“疯？”女人突然又疑惑地打量起周围的一切，眼神迷茫，似乎只是一秒钟就忘记了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委屈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你也觉得妈妈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妈妈。”

　　可萧澈根本不想理会她。

　　哪怕会所灯光昏黄，红肿的巴掌印在白皙小巧的脸蛋上却格外的刺眼。

　　“对不起，你没事吧？”萧澈眉头紧皱，没料到母亲会将火气撒在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身上。

　　沈年脑子晕乎乎的，按摩技师的身份确实不好听，也受到很多人职业歧视，可他第一次上钟，明明什么都没做的，就在刚不久前，他还在沾沾自喜自己今晚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客人，可现在……

　　他缺钱，为了钱去干各种兼职，也没少受到冷眼相待，他早该习惯的。可是这一巴掌太疼了，羞辱的话也好难听，心好像被人用粗管大的针扎了一道，又疼又涩。

　　真倒霉，沈年强忍着泪意低下头，把脸撇过一边，躲过萧澈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萧澈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沈年，抬起的手垂了下来。

　　可很快，女人突然开始变得异常狂躁，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一边咒他去死，一边又哭着喊着求他别离开。

　　“我先带我妈回去。”萧澈对好友陈思鸣说。

　　此时，经理很有眼力见，赶忙拿起会所给客人准备的拖鞋，放到他脚边。萧澈穿上鞋，拉着母亲大步离开。

　　临走前，萧澈回头看了一眼沈年的脸，眉头微微一皱。

　　人一走，包厢里压抑的气氛才缓和了下来。

　　经理尴尬地笑了笑，“原来陈总您说的家管严是这个，我还以为萧总年纪轻轻就娶老婆了。”

　　陈思鸣吐了口气，扶了扶胸口吐槽，“他妈妈啊——”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有点毛病，时不时就会发疯，不过上一次这样已经很久了，今天也不知道咋回事又犯了。”

　　萧陈两家是世交，陈思鸣从小就跟萧澈认识，有时候还会去萧澈家玩，不过大学以后萧澈他妈的精神就慢慢恢复正常了点，萧澈也不在家住了，而且他调侃萧澈家管严，真的只是调侃，谁让萧澈高中那段时间老是叫不出来人，问就是要回去照顾他妈，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回事，阿姨这是旧疾发作了，陈思鸣想不太明白。

　　经理看了眼沈年，咳嗽一声，“沈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这件事别说出去，你把这……先收拾一下吧。”

　　小明还没从刚才的情况缓过来，说话磕磕巴巴的，“思，思鸣哥，那，那我们还继续吗？”

　　“算了，我也没心情了，给我擦干脚穿鞋吧，我走了，下次再来。”

　　沈年已无心再听那两人说话，他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没按摩完，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拿完所有的提成，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跟荣姐争取一下，至少拿一点，毕竟这不是他的错。

　　他越想越难过，麻木地收拾着按摩用品，陈思鸣喊他的时候，他才心不在焉地象征性抬了抬头，陈思鸣说替萧澈道歉，可嘴上说着道歉，脸却在笑。

　　沈年挤出一抹笑，“陈总，再见。”

　　陈思鸣走了，小明也不装了，嫌弃地看着沈年，“真是晦气！”，怕沈年没听到，还故意加大了音量。

　　沈年没理会小明的阴阳怪气，面无表情地跟他对峙：“萧先生腿受伤的事是你故意不告诉我的？”

　　小明也瞪回去，“是又怎么样，我凭什么告诉你！”

　　沈年也不是没脾气的，更何况，他今晚的耐心已经耗费得一干二净，他抓住一旁的白色毛巾直直往小明的脸上甩了过去。

　　“啊！”小明惊恐地叫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被气得全身发抖，冲着沈年大骂：“你疯了吗？你竟然敢用擦脚的毛巾扔我！”

　　“哦，是又怎么样。”

　　“你……你！”

　　小明见沈年竟然还敢这么跟他说话，更加气得不行，怒冲冲想冲到沈年面前想揍他一顿解解气，一下便看到沈年握紧的拳头，沈年的手跟他的脸完全不一样，许是干多了粗活，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格外明显，他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半步，“你，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但是你下次要是你再耍心机，害我少赚一分钱，就不好说了。”

　　“神，神经病。”小明提着泡脚桶绕开沈年走出包厢。

　　沈年的目光黯淡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收拾完东西又回到酒窖继续把酒放到柜子上摆放好。一切都弄完后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他走出会所大门，夜风迎面吹来，带着些许凉意。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未读消息。其中一条特别醒目，是来自市人民医院的缴费提醒通知，发送时间是今晚8点23分。

　　沈年看了眼银行卡和微信余额，加起来还差103.5。

　　他又掏了掏口袋，有470，是这周白天去物流仓库兼职拣货赚的，今天老板刚给他结了现金。

　　沈年走进一家便利店，在收银台上的烟架上扫一眼，要了一包便宜的“炫赫门”，其实也说不上便宜，16块钱一包，他很少抽烟，一包挺贵的，他有点舍不得，不过今晚，就特别想抽一下。

　　他又要了一个一块钱的打火机，然后用现金跟老板换了微信转账。

　　沈年走出便利店打开烟盒，抽出一根放进嘴里点燃，半边通红的脸在缭绕的烟雾下若隐若现，他熟练地操作着小程序，把医院的费用一一缴清。

　　他刚想锁屏，就看到荣姐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还没等他点开查看，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提示音，银行的入账通知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个，十，百，千，万。

　　四个零，一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