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总被无情扰》三千阳

2、兰幽2

　　姜月现在的心中很是苦涩。

　　前世没来得及享福就算了，穿越了就算了，怎么一来就是这种局面。

　　一个月后黑水若奇袭，兰城陷落，整个大景朝就开始急转直下。现在是景怀帝昌明六年，离整个景朝覆灭还有五年。

　　说是五年，其实是算上了流亡朝廷苟延残喘的时间，京城被破也就是一年之后。

　　再次来到天青院，早晨的热闹已经过去，院子里已经没有客人。姜月走进屋内，里面只有两人，刚才那位白衣青年正坐在宋青岚的左手边。

　　正是谢氏大公子谢斐。

　　此时的谢斐，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眼神清澈又神采奕奕，玉山流华，清俊非常。

　　姜月最先记住的就是他的眼睛。

　　澄澈温柔，也深广如天海。

　　这样的人心如明镜，从世间泥沼而过又不染纤尘。

　　姜月打量谢斐的时候，谢斐也在打量她。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什么美人没见过，但刚才在院里遥遥一瞥，还是被她惊艳了一下。

　　身边一位好友拿手肘碰了碰他，神色带着些揶揄。

　　“谢兄有福了。”

　　原来这位好看的妹妹是从京城来的，姜良琦姜大人的千金。似乎全家都已经默认这妹妹以后会嫁给他，母亲在信中也提及几次，有意撮合。

　　幼时他和姜月倒还在一起玩过，但后来他常年不在家，两人拢共都没见过几面，刚才他都没认出来。

　　宋青岚对着姜月，下巴朝谢斐那里一点：“喏，月儿还认得他吗？”

　　姜月莞尔一笑，略微欠身：“自然是记得，见过谢哥哥。”

　　谢斐也礼貌起身，朝姜月一揖：“妹妹不必多礼。”

　　宋青岚招手，姜月上前，坐到了宋青岚的右手边。离午饭还有些时候，侍女给上了茶，两个小辈陪着宋青岚聊天说话。

　　期间姜月的思维总是禁不住地飘远。

　　大乱子就要来了，谢斐此人固然算是个大靠山，可是这人英年早逝。

　　好像就活了三十岁不到吧。

　　目前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赢弱之人？

　　被姜月这么打量了好几眼，谢斐有些坐不住了。少女的眼光不似寻常姑娘是含羞带怯的，她表面上看起来柔柔的，其实还带着些颇有气势的审视和疑惑。

　　谢斐其实和女子打交道很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心想是不是这位妹妹常年陪着母亲，有些不喜欢外男在场。

　　过了一会，谢斐只觉不对，他才是座上这位的亲儿子啊。

　　看着面前两人言笑晏晏，倒衬得他像个外人。

　　谢斐一时失笑，端起了手边的茶杯。

　　姜月转眼看到，突然叫住了谢斐：“谢哥哥，等一下。”

　　谢斐手上的动作顿住，姜月起身走到他跟前。见她的目光牢牢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谢斐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怎么了？”谢斐问道。

　　姜月伸手，指尖碰了碰杯壁。刚才扫一眼见这杯茶水一丝热气也无，果然是冷的。

　　“怎么茶冷了也不换下去，”姜月看了外面天色一眼，“这时节还是别喝冷的东西。”

　　周围一个侍女带笑走上前来：“小姐有所不知，大公子平日里就是喜欢喝冷茶的，这是专门给大公子晾的。”

　　闻言，姜月皱了皱眉。

　　现在天冷，就算室内烧着地龙，但杯中茶水的温度其实非常凉。

　　姜月不作声，看了谢斐一眼。

　　见面前的少女非常认真地在责怪他，谢斐解释道：“我习惯如此，无事的。”

　　但这一解释，姜月的眼睛更是微微睁大。

　　都已经是习惯了？

　　宋青岚也冷哼出声：“都说了好几次了，这样对身子不好，就是不听。以为自己是武曲星转世下凡呢，仗着年轻就这么糟践自己。”

　　离得近了，谢斐几乎能闻到姜月身上温柔又带着点冷的香气。

　　是梅花吗？

　　谢斐别开眼睛，转头望向宋青岚笑道：“母亲多虑了，我也只是偶尔这般。”

　　“一回来就吃冷茶，哪里是偶尔了？”宋青岚没好气地道，“给他换上热的。”

　　谢斐无奈地看着面前茶水被换下：“真的没事的，母亲。”

　　姜月唇角勾起。

　　别太自信，兄弟。

　　余光扫到姜月笑了，谢斐心里很是无奈，难道是他哪里得罪这位妹妹了？可他刚回来，又是从哪里得罪她去。

　　但见她如月眼眸中闪过狡黠，霎时点明沉暮。

　　莫不是个爱玩的？

　　姜月转身回到座位坐下，谢斐默默拿起热茶抿了一口。

　　到了饭点，姜月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菜品眼睛都亮了。秋叶秋水拿来水盆，给姜月净过手和嘴，宋青岚把姜月拉到自己身边，谢斐在离姜月不远处坐下了。

　　嗯，芙蓉虾很好吃，红烧鲫鱼很好吃，西湖莲子羹很好吃。

　　见姜月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宋青岚心中很是欢喜。

　　宋青岚亲手拿干净筷子叨了几块小羊烤茄放到碟子上，摆到姜月手边，问她：“厨房那边还热着些桂花酒，想喝一点吗？”

　　姜月嘴里还正吃着东西，点点头。

　　宋青岚招了招手：“去那边说一声，让把酒拿过来。”

　　身后一个丫鬟立即应声，出去给厨房传话去了。

　　看着姜月，宋青岚眼带笑意，但目光扫到自家只会拽几根青菜吃的儿子，宋青岚唇边的笑就淡了。

　　姜月也发现了，除了喝一点粥，吃一些素菜，谢斐没有动过肉蛋鱼之类的一筷子。

　　这人不吃肉食？

　　姜月捧着脸偏头，清丽如画的脸上露出些天真娇憨：“谢哥哥，这碟菜很好吃吗？”

　　余光看到姜月的脸转过来，谢斐心里就预料到大事不妙。这会听到她果不其然发问，谢斐面带完美无瑕的笑容，将碟子往姜月那边推了推。

　　“是好吃，妹妹也尝一尝。”

　　姜月点点头，身边秋水走上前，拿了个小碟子盛了两筷菜，放到姜月手边。

　　姜月吃了一口，果然是清香满嘴，回味无穷。

　　谢府雇了不少江南大厨，这桌就不可能有什么难吃的菜。

　　姜月看着满桌的菜，问他：“为什么不吃别的呢？虾鱼之类的也很好吃。”

　　“是啊！”宋青岚瞪了谢斐一眼，“为什么不吃呢？”

　　谢斐不作声，脸上仍旧是那副笑，这时放下筷子，拿起了粥碗。

　　嗯，粥是热的，很好喝。

　　话一打开，宋青岚的抱怨就忍不住了：“你这孩子自小身体就不好，而且又偏嘴挑食。让你吃些好东西补补身子，你就是犟得跟头驴一样，从来不吃。活活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驴一样”。

　　这话让姜月掩嘴笑了起来：“还有这回事？”

　　姜月清脆如黄莺般的笑声让宋青岚面色稍霁：“是，说了多少回也不听。”

　　笑完了，姜月又问谢斐：“谢哥哥是不是嫌这些腻得很？”

　　谢斐犹豫之后点点头。

　　实话说，他一直觉得肉食有怪味。

　　“不知道是长了金嘴还是玉嘴，难伺候得很。”

　　“也不能这么说，”姜月拍拍宋青岚的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一人的天赋秉性也不同，有些偏爱或不爱的东西都是常理。”

　　谢斐认真看了姜月一眼，这人还是很懂道理的。

　　宋青岚心中叹气，罢了，她把谢斐这些坏毛病从小说到大，都说累了。

　　“不过，”姜月又笑，“这么看来，谢哥哥长到这么大，还是很不容易的！”

　　谢斐：……

　　宋青岚看了自家儿子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心里那一点残存的埋怨也没了。

　　笑完后，宋青岚猛然想到月儿会不会因为这个对她这个傻儿子心生犹豫，便拉着姜月的手再补了一句。

　　“斐儿这孩子，虽然……但平常还是使着不少强身健体的法子，这你放心。”

　　姜月眼光懵懵，回说是。

　　那最好啊。

　　谢斐则心中流汗。

　　娘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酒足饭饱，宋青岚让这两个小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姜月带着宋青岚给她的一大堆好吃的离开。

　　谢斐要走的时候，宋青岚叫住了他。

　　“怎么样？”宋青岚问他。

　　谢斐装傻：“母亲，什么怎么样？”

　　宋青岚走到谢斐面前，扬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还能是什么？”

　　谢斐退后两步，朝着宋青岚拱手一鞠身：“儿子愚钝，还请母亲明示。”

　　一见谢斐这个态度，宋青岚就知道他不想要这门亲事了。

　　宋青岚哼了一声：“起来。”

　　谢斐起身，拂了拂袖子，眼神清明。

　　“月儿自小养在我身边，知根知底的，这样貌这脾性，哪个不是万里挑一。你哪里不满意，还是不喜欢？”

　　听风吹动院中疏影，谢斐道：“母亲，和这个没关系，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那何时是时候？”

　　宋青岚抬脚，漫步廊桥底下，谢斐跟在身后。

　　“你从小就有主意。此前，你几次三番拒绝朝廷任命和你爹的安排，差点把你爹气个半死，我知道你是个心有大志的。”

　　谢斐跟着宋青岚，走到池塘边停下。

　　“但是，姜良琦大人在朝中也暗中助你多次，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生生分离不得相见。我这么安排，也是想让月儿有个落脚的地。”

　　池中波光粼粼，锦麟鱼儿仿若空游。

　　谢斐道：“那就更不能让她嫁给我了。母亲，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一个道士给我算过命，我生来不平，难道要她跟着我吃苦受累吗？”

　　宋青岚细细思衬着，末了叹道：“既如此，那我们谢家也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到时候遇到合适的我去说亲，万一事成了你可别后悔。”

　　后悔？

　　想起姜月清灵如银月的眸子，谢斐心中摇了摇头。

　　“都凭母亲安排。”

　　宋青岚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随后离开了。

　　谢斐拱手：“母亲慢走。”

　　宋青岚最后的眼神有些莫名，让谢斐心中禁不住疑惑。

　　思量过后，谢斐很快反应过来，母亲这眼神和她看那些大台戏时的很像，带着感叹又带着些兴然。

　　回去的路上，凉风习习。

　　宋青岚禁不住笑了，只因当时她还多问了一句斐儿的姻缘。

　　那个道士的回答很耐人寻味。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