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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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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嫁入唐家,没得商量!”
柳敬山的声音在柳府大堂空旷的梁下回荡,冷得像腊月里的冰。穿堂风卷着院角的槐树叶,从半开的朱漆门缝隙里钻进来,掠过柳凝月的鬓发,带着一丝凉意。
柳凝月僵在原地,双手下意识攥紧了青色襦裙的裙摆,指节泛白,将原本平整的裙料捏出深深的褶皱,指尖几乎要嵌进布料的纹理里。
她看着主位上的父亲,这个对她而言极为陌生的男人。鎏金烛台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父亲的轮廓在记忆里早已模糊,从她记事起就几乎没见过他,只记得他常年守着前院账房,连她生辰都极少露面,偶尔撞见,也只是匆匆一瞥,连句问候都吝于给予。
今日难得唤她一次,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句不容置喙的命令。
现在,他的眼神中只有商人的算计,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账册上一笔待交易的货物。
“爹,京城里谁人不知那唐烬就是个病秧子,连下床都难,”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您怎么能……”
“病秧子?”柳敬山不等柳凝月把话说完,手指敲了敲桌案上烫金的婚书,声音更冷,“病秧子又如何?唐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皇商,柳家要靠唐家的皇商渠道打通京城布庄,这门亲事是唯一的机会。你作为庶女,能嫁入唐家已是福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福气?这所谓的福气便是要拿她的婚事当作筹码,去换一个柳家高攀唐家的机会罢了。
柳凝月眼皮低垂,长长睫毛下藏匿着心底的苦涩,青色裙摆随风轻扫过冰冷的青石,宛如无人在意的青苔。
“可那是我的终身啊,爹。”柳凝月眼眶泛红,水汽氤氲了视线,声音颤抖,“若是娘还在世的话,她定不会……”
这话像是针戳中了柳敬山的忌讳,他猛得拍桌起身,杯中的茶水也被震得洒落在地上:“住嘴!你娘就是为生你而死的,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她?柳家养育了你十几年,现在就是你报答整个柳家养育之恩的机会。你若是再敢有半个不字,便立刻滚出柳府!”
大堂外传来脚步声,闻声望去是二姨娘陆湘正摇着团扇走进来,头上的珠花晃的人眼晕。
她瞥了一眼柳凝月,像是在看一件不起眼的旧物,伸手抚了抚柳敬山的胸口,假笑着说道:“老爷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这月儿还小,不懂事儿。”
随后便将矛头指向了柳凝月:“月儿你也是。那唐烬身子虽弱,但好歹也唐家的人,你嫁过去当二少奶奶享福,也比现在在柳家当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庶女好不是?”
“享福?”柳凝月盯着二姨娘,突然想起之前偶然间听下人私下讨论过,说母亲刚去世的第二天,二姨娘就抢着接管了母亲的嫁妆。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二姨娘倒会说风凉话,柳家要靠联姻铺路,你怎么不替家族多想想别的法子,偏偏盯着我一个庶女?是觉得我没了娘好欺负吗?”
陆湘脸色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随即又挺直了脊背,理直气壮道:“这是老爷的决定,我哪敢多嘴。再说了,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唐家既已将婚书送来,你就乖乖嫁过去,为柳家的生意出一份力。这也是你的本分!”
“够了!”大堂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二哥柳凌风快步走进来,挡在柳凝月身前,“爹,您从未关心过妹妹,这一关心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唐烬那身子,能不能撑过明年都难说,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住嘴!我看你是越发的没规矩了!"柳敬山瞪着柳凌云,“再敢多嘴就去祠堂跪上三天三夜,好好磨一磨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脾气!”
陆湘一听自己儿子要被罚去跪祠堂,顿时慌了神,她连忙上前拉住柳敬山的袖子,语气带着讨好的急切:“老爷,凌云只是一时心急,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转头斥责柳凌云:“云儿,还不快向你爹认错!”
柳凌云还想再争辩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被刚走进来的大哥柳凌风拉住了衣袖,凑到柳凌云耳边低声道:“二弟,先别冲动,硬碰硬是没用的。”
说完,便规规矩矩朝着柳敬山行了一礼,语气恳切:“爹,刚才二弟鲁莽,我代他向您认错,还请您莫要责罚他。城南的铺子这几日正忙着清点货盘,还需要二弟帮忙一起打理。您若实在气不过要罚他,等忙完这阵子再罚也不迟。”
柳敬山脸色稍缓,他知道城南的铺子是柳家目前最看重的生意,确实离不得人。但他还是冷哼一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柳凌风的请求。
这时,大姨娘宋媛提着食盒走进大堂,见气氛僵持,轻轻叹了口气:“老爷,凝月这孩子自小就没了娘,风儿和云儿也护着她,您别逼得太紧。唐家那边……能不能再缓几日,让她好好想想?”
“缓什么?唐家的聘礼都已经送上门了。这婚书明日就送过去!”柳敬山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你也别多管,赶紧去帮她准备嫁妆,别误了三日后的吉时。”
说完便拂袖走了出去。陆湘见状,也连忙跟上,路过柳凌云时,还不忘停下脚步,又小声数落了他一句:“回去再好好教训你!下次再敢这么冲动,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媛看着柳凝月泛红的眼眶,眼底满是心疼,只能把食盒递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里面是你爱吃的桂花糕,先垫垫肚子,别伤了身子。”
柳凝月接过食盒,指尖触碰到食盒的温度,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轻声说了句:“谢谢大姨娘。”
柳凌风也走到她面前,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塞进她手里:“这里面是我和凌云攒的银子,你拿着。到了唐家若受委屈,无论如何都要捎信回来,我们一定想办法接你回来。”
柳凝月握着布包,看着眼前的大哥和二哥,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些年,大哥和二哥一直很照顾她,有好吃的会想着她,二姨娘刁难她的时候,二哥也会站出来帮她说话。在这座冰冷的柳府里,他们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温暖的人。
“谢谢大哥,谢谢二哥。”柳凝月哽咽着说道,“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宋媛和柳凌风、柳凌云又安慰了她几句,见天色不早,便各自离开了,让她一个人静静。
众人陆续离开,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柳凝月一人。她站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只因她是庶女便只能沦为家族联姻的棋子吗?就因为她出生便没了母亲,便只能被自己的父亲当做可交易的物件,为了家族生意的利益,轻易牺牲掉她的终身幸福,连半分父女情分都不顾及吗?
她走到桌案前,看着上面那封烫金的婚书。婚书上“柳凝月”和“唐烬”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用红笔圈住,像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柳凝月,你的一生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交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真是可笑又可悲。
出嫁前夜,柳凝月怔怔地看着火红的嫁衣,那是丫鬟刚送来说要给她穿上试试是否合身。,嫁衣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针脚细密,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属于她的张扬。
明日便要出嫁,嫁衣却现在才送来,想必又是二姨娘从中作梗拖慢了大姨娘,现在即使不合身也来不及再改了。
“不必试了,大姨娘心思最是细腻,她安排的嫁衣定然是合身的。我累了,你先退下吧。”柳凝月摆了摆手示意丫鬟离开,声音有气无力。
她从小便不喜欢这些过于鲜艳的颜色,如今这嫁衣看着更是格外刺眼,像是在讽刺她这荒唐又随便的婚姻。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镜中的少女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柔弱,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只是此刻,她的眼神无光,脸色苍白,看起来格外可怜。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有些急促却又很小心。
柳凝月以为是二哥悄悄跑来,便前去开门,却在开门后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她忍不住惊呼道:“刘妈妈!”
刘妈妈是柳凝月母亲的陪嫁嬷嬷,母亲死后就负责照顾她,但到了8岁时二姨娘就构陷刘妈妈偷了她房中的珠宝将她逐出了柳府,从此再也没见过。
刘妈妈伸手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柳凝月不要声张,随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咱们进屋说,这里不安全。”
柳凝月点了点头,赶紧带着刘妈妈走进房间,关上房门,问道:“刘妈妈,您怎么突然来了?”
刘妈妈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白玉平安扣,上面雕刻着细密的海棠花以及一个特殊的花纹,摸着像是一个“秦”字,看起来十分精致。
她将平安扣郑重地递给柳凝月,眼神里充满了嘱托::“小姐,这是夫人的遗物。她临死前交代我找机会交给你,还说千万不能被旁人知道。从前是看你还小便一直没有给你,后来被二夫人赶出府也没来得及交给你。如今,终于交到你手里了。”
柳凝月将平安扣握在手里,触手虽然冰凉,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夫人还说这块平安扣能调动她母家在江湖中的各方势力,能救于你危难之中。”说完这番话后,刘妈妈却开始面露难色,眉头紧锁,嘴唇嗫嚅着,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柳凝月看刘妈妈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道:“刘妈妈,你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小姐……”刘妈妈再三缄口,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其实夫人当年的死另有蹊跷。”
柳凝月听到这话,浑身一震,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满是震惊地看着刘妈妈,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大大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刘妈妈怕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充道:“小姐,我知你明日便要嫁入唐府,这件事不该现在和你说,但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就这样跳入火坑啊!”
“刘妈妈,您到底都知道些什么?”柳凝月激动地抓住刘妈妈的手,迫切地想要立刻知道和母亲死因有关的一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