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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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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将歇,桑吉的肉身和阿萝的尸蛊一起被带出地宫。
温迎取出最后一根蝎尾针,给兰钰缠上纱布,无奈叹道:“你什么时候能不受伤地保护我,没少分心思给你了,还能见这么多血。”
“很快。”兰钰不假思索地回应,“您以后也再也不会受伤了。”
温迎冷笑:“姑且信你。”
温迎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毕竟第一次试炼就遇上桑吉这样道行的蛊师,兰钰应对的还算不错,尤其是他的吹蛊成雾的招术,着实让温迎有了兴趣。
兰钰盯着温迎被蛛丝绞出的伤口,药蛛使用过度,暂时不能用来疗伤了。
他眼神一定,忽然牵上温迎的手举到面前,就着嘴角未凝的血迹,吻在了她的伤痕上。
兰钰甚至虔诚闭上了眼睛,温迎错愕一怔,抽手的动作过于用力,往后支撑了下才稳住身子,酥麻的感觉从手背弥漫全身,让她浑身战栗。
她将手别至身后,惊到忘了说话,半晌她才环顾四处确定没人看见。
“你在干什么?”
兰钰云淡风轻地:“我的血对疗伤有帮助。”
她翻过手掌,离奇发现皮开肉绽的伤口竟真的在愈合,但她没心情思考这个,一把掰过兰钰下颌让他看着自己,斥道:“知道刚才是什么意思吗?你也敢对我这样?!”
兰钰同样拧眉表示疑惑:“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给您治伤。”
“明知故犯,你也配?”温迎甩开他的脸,腕间银铃一响,噬心蛊立刻发作,兰钰被这力度疼到蜷缩起身子,额角在草垛上碾过,他几近失去意识,只能痛苦地发出低吟和喘息,话音断断续续:“主…人!不要…”
温迎停手时,兰钰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角都沁出了泪,温迎居高临下地冷眼瞧着,逐字发令:“兰钰,你完成过第一个任务不该不懂,你是男子,越界做出这种举动代表什么还需要我教你?”
兰钰仰起头,发出破碎的声音:“可我还以为……我与您之间的所有行为,都不该牵扯到男女之情上,是我考虑不周。”
“……真是给你脸了,你再敢跟我说话阴阳怪气的,马上挖了你的核。”温迎火气愈烈,这家伙总能无辜地击碎她所有耐心,几次三番逾矩,温迎这十年发脾气的次数全在兰钰身上用光了。
“阴阳怪气又是什么?”
温迎沉默,然后气笑了。
她半跪下身,指腹贴上他唇角伤口,温迎温和的笑意未变,手上微微施力,兰钰被激得眼眸轻阖,但没躲。
“我陷入幻觉时是怎么醒的?”
唯一的解毒丹被鹤乔服下,温迎惊醒时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兰钰,她需要确认事情没往更不伦的方向发展。
兰钰这会儿一听就会意,他露出拇指上的刀口,不咸不淡地开腔:“给您喂了我的血。”
兰钰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琢磨什么,他松散下来,示意嘴角的伤,“而这个是逃出地宫时,躲避碎石受的伤。”
温迎细眉微动:“……”
兰钰马尾轻晃,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表情,主仆一人一句哑谜,这诡异又旖旎的氛围让温迎有些毛骨悚然。
看她说不出话,兰钰主动给她搭台阶:“原来就算是主人您也会中蛊吗?我看您当时很痛苦。”
温迎起身抖了抖裙角,冷嗤道:“我可从来没说我定力很好。”
兰钰微愣了愣,抿唇轻笑出来。
“起来跟上,过去看看桑吉还有什么话要说。”温迎刚转身又折返回来,朝他伸出手,兰钰下意识以为温迎要拉自己,手抬到半空时,温迎只是掸走了他头上的草灰。
两人相视无言,温迎反应过来后一言难尽地走开,“站起来我帮不了你,但想瘸可以。”
兰钰左手系结的纱带,正是温迎削落的那截裙角,他起身望着温迎的背影出神。回想方才温迎对他可能越界的揣测,兰钰沉溺在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中,几乎不能自持。
桑吉吊着一口气被扔在鹤宅后山十里坪,鹤家十余口人,连同前两桩新娘案的家眷,声嘶力竭要讨还一个公道:
“你既是向鹤家寻仇,又为何要残害无辜女子!”
桑吉伏地哑笑,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为了给阿萝报仇,多少人陪葬都不足惜,如今谁还记得我的阿萝?她是巫医,救人无数,却因为出身黑苗受全寨排挤,那么好的孩子,被活活害死也无动于衷,你们还是人吗?”
“我死都要让你们……活在地狱里,让鹤家祖祖辈辈都看着!”桑吉咽下喉咙里的酸楚,每一次呼吸都要逼退即将涌出的泪水。
兰钰抱臂淡然看着,瞥见温迎眼帘低垂,眼中泛起落寞的涟漪,一下让他平静的心摇摆不定。
鹤云妻子一脚踹在桑吉胸口,破口咒骂:“我呸!什么巫医,她死有余辜!害死我兄长,连你这半死的余孽都要亡我家世世代代!”
桑吉被掀翻出去,她年事已高,这一脚后再也起不来,只剩下了几声急促的气音。
众目睽睽之下,桑吉七窍流出黑血,眼球爆裂开来,衣衫下点点黑斑逐渐渗透出,急剧溃烂的皮肤上,居然通体布满了咒文。
温迎一眼看穿:“她是用自己的肉身养蛊才支撑了这么久。”
桑吉心口飘散出残核碎片,凝聚成阿萝一抹残魂。
“阿萝!!”桑吉拖着溃烂的身躯爬向幻影,阿萝如破碎的枯叶魂飞魄散,桑吉终于在触碰到她的那刻,被反噬身死。
*
三日后,鹤家重建祠堂,动土迁祖坟。
兰钰再次见到鹤乔时,他一身素白,披麻戴孝,正为死去的父亲和妻子守灵。
“圣女要我归还遗物,愿逝者安宁。”兰钰双手奉上一张残破染血的黄契,道:“这是我在鹤白和阿萝的合葬棺中找到的。”
鹤白交叠的双手中扯出的黄页,是他临死前写下的和离书,他是自愿解除婚约,放阿萝余生自由。
鹤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无声滑落。
“如果不是桑吉,我和雁儿本可以厮守到老,可鹤白叔和阿萝婶婶的一辈子,谁又能偿还。”
鹤乔告知鹤青鸾,柳雁书死后他终身不娶,奈何他是鹤家单传血脉,鹤青鸾只好退让,容他不娶妻,纳妾总行吧。
然而鹤乔却说——就当是儿孙不孝,这件事情,您做不了主。
兰钰不解:“可您是鹤家独子,这样一来岂不是…”
真正的断子绝孙。
鹤乔摇头:“我和她两小无猜相伴长大,如今雁书已死,我也无心再用十余载光阴与一人相识相知,就这样吧。”
“鹤公子,人心多变,也许到头是执念罢了。”兰钰道。
“人心多变……你说的没错,但雁书是我娶过门的妻子,我爱她。”鹤乔低头莞尔,这笑容苦中有甜,想起柳雁书时唯剩满目温柔:
“小兰公子,若有天你爱上一个人,相信你也会明白的,她是我自小认定的人,此生非她不可。”
兰钰不可置信地抬头,心湖波澜四起。
认定的人,非她不可。
“可这…”兰钰脸颊温热,难得慌张语塞:“这不合适吧?”
鹤乔:“什么?”
兰钰:“我是说,若此人对你无意呢?”
鹤乔言他言己:“你若爱她,自然无关回应,无关生死。”
兰钰倏地闭眼,像是听到了不该听的,镇魂铃无风自动,似凌乱心响。
“鹤公子不应教这些兰钰不该学的。”温迎的声音响起时两人皆是一惊,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鹤乔身后,兰钰猝然撞上温迎视线,一瞬间像跌进琥珀潭般仓皇失措。
温迎静静与他相视,这一次她清楚看见,那双似鹿灵动的金瞳有了别的波动。
最后是兰钰心虚垂了眸,鹤乔连声道歉:“圣女莫怪,在下不该班门弄斧。”
经过温迎身边时,鹤乔悄声说:“圣女,您有没有觉得大祭司把小兰公子教的很好?”
“没有。”温迎摆手让他赶紧离开,转头看向兰钰:“自己忘掉。”
“主人……”
温迎回瞪:“怎么,有想法了?你这风流倜傥的招摇性子,刚化形就告诫过你别动真情。”
“您知道的,蛊不会认别的主,自然不可能对他人有真情。”兰钰声音笃定:“我只是想斗胆问一句——您可曾动过情?”
暮春的风裹着青草香掠过,温迎的发梢扫过兰钰肩头,两人的影子不知不觉中交叠成缠绕的藤蔓。
温迎的呼吸碎在风里,混着她身上清洌的安神香,兰钰眸中闪过一丝不安,仿佛在等待她的回应。
“不曾。”
兰钰突然笑了,眼中有着温柔的光芒,温迎将银扣重新别回他腕间,兰钰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她脸庞,温迎抬头瞟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说虞祭司不在真好。”
温迎浅笑出声,“话说太晚,明天就把你送回她身边了。”接着温迎靠近过来,发丝蹭过他下巴,轻轻说了声:“不过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
鹤乔以血立誓,千罗寨从今往后女子为尊,永禁阴婚。
七十二盏荷花灯随溪流飘向远方,圣女温迎低诵苗文告慰往生灵。
温迎本想让虞浣溪亲自下山诵咒超渡,但提起鹤青鸾的名号也请不动祭司出山,听闻前因后果,虞浣溪只有冷啐:我没有这样的弟子,脏了名声。
招魂铃响彻云霄,盘旋整日的寒鸦发出嘶哑啼叫。
鹤家送葬队伍抬棺向山上去,一路丧歌,十二人抬的柏木棺压弯山路,乌沉沉的影子碾过满地残叶,鹤乔走在队伍最前列,孝衣翻卷,扬出的纸钱迎风飘摇。
纸钱灰落于荷花灯,兰钰怀中的定魂铃忽而发出轻响,温迎语调端的散漫:“这是认主铃音,阿萝看上你了。”
兰钰表情有一闪而过的惊诧,顺手将定魂铃放于河灯飘去,温迎温和亲切的目光里,泛着一股子意味深长,着实令兰钰感到莫名拘束。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温迎纤细的腕骨上,“我的认主铃…只有这一个。”
温迎不禁闷笑:“逗你的,她说谢谢你。”
兰钰不说话,只是埋首听从发落,温迎嘴角噙着温文尔雅的笑意,“这次做的不错,今晚允许你喝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