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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枪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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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家,柏林方面发来的紧急加密电报像一道催命符,落在塞巴斯蒂安的书桌上。
诺曼底部分关键防御部署疑似泄露,排查内部,即刻彻查。
收到电报后,他的脸色在灯光下瞬间变得铁青。
泄密层级极高,范围极小,接触过那份完整布防图的人屈指可数。
瞬间,一个名字,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那过于平静的眼神,那隐藏在顺从下的倔强,还有……那个他刻意用她生日设置的密码。
他猛地起身,抓起配枪,大步走向阿芙琳的房间。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阿芙琳正坐在窗边,闻声转头,看到的就是塞巴斯蒂安杀气腾腾的脸,以及他手中那支直指向她的、黑洞洞的枪口。
空气瞬间凝固。
他没有咆哮。
“情报泄露了。诺曼底的布防图。”
预想中的恐惧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种莫名的平静感反而笼罩了她。也许,这就是终点。她完成了任务,为复仇和更大的目标尽了力。死在他的枪下,似乎也是种宿命般的了结。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让额头更贴近那冰冷的枪管。
她似乎叹息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开口了。
“开枪吧。”
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结束这一切。对你,对我,都好。”
她凝视着他本该如同大西洋般沉静,此时却翻涌着海浪的眸子。
阿芙琳喊了他的教名。
“塞巴斯蒂安。”
“开枪。”
这个名字从她唇间吐出,不带恨意,也不带情感。
塞巴斯蒂安持枪的手,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眼底的汹涌澎湃被瞬间的错愕掩去。她从未这样叫过他。无论是在审讯室,在公寓,还是同床共枕时,她总是用“施密特少校”,或者干脆是沉默。这一声“塞巴斯蒂安”,像是在他如北冰洋坚冰般的心墙上敲开了裂痕。
时间在沉默中对峙,枪口依旧指着她的额头,但他的手指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他看到她那视死如归的眼神,看到她苍白脸上那神圣的平静。
杀了她?让这双倔强的眼睛失去光芒?让这个唯一能在他死寂世界里激起波澜的存在彻底消失?
不。
那太便宜她了。也太……无趣了。
他眼底的波动缓缓平息。
“死?”
他嗤笑一声,声音沙哑。
“那太简单了,阿芙琳。活着,待在我身边,为你所做的一切承受后果,才是对你最漫长的惩罚。”
他收起枪,上前一步。
“你想做英雄?想为你那死去的家人和所谓的自由献身?”
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致命暧昧。
“我偏不让你如愿。你会活着,看着你所做的一切最终带来什么,看着你所在乎的一切如何在我手中慢慢凋零。”
他松开她,转身,背影却有点僵硬。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离开这间公寓半步。学校?不必再去了。你那些……‘朋友’,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
阿芙琳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刚刚升起的解脱感瞬间被更大的绝望吞噬。
这只本该自由的鸟儿此时被困在笼中,被用孤独和未知的未来折磨。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软禁在公寓的第三天,阿芙琳站在塞巴斯蒂安的书房门口。他正背对着她。阿芙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浮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脆弱、悔恨与恳求的表情。
“塞巴斯蒂安。”
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沙哑。
他缓缓转过身。
“我想再去一次学校。”
她垂下眼睫,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就最后一次。去收拾我的东西,和告别。”
“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不配再享有任何自由。但索邦……它曾经是我最后的念想。让我去和它做个了断,然后……”
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更轻。
“然后我就彻底待在这里,再也不提任何要求。”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这是她精心设计的说辞,示弱,认命,并提供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仪式性的告别,象征着她的彻底屈服。
塞巴斯蒂安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试图想要看穿她。
长时间的沉默让阿芙琳感到窒息。她在赌,赌他那扭曲的爱欲里,是否会包含对她“认命”姿态的满足。
终于,他薄唇微启,声音听不出喜怒。
“可以。”
阿芙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让她感到一阵虚脱,但她强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一丝感激。
“谢谢。”
她低声说。
“卡尔会跟着你。”
他补充道,提及他最信任的副官。
“半小时。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我明白。”
第二天,在副官卡尔寸步不离的“陪同”下,阿芙琳再次踏入索邦大学。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机械地收拾着书本。卡尔如同阴影般站在几步之外,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就在她抱起书本,准备离开时,她“不小心”将一本厚重的文学史掉在了地上,书页散开。她弯腰去捡,借着身体的遮挡,手指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将一张预先准备好的、折叠成最小状态的纸条,塞进了储物柜金属门轴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那是她和“夜莺”约定的 dead drop(死投点)。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已决意。需更深信任。下次任务。”
她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抵抗运动。
回到公寓,面对塞巴斯蒂安审视的目光,她低眉顺眼,轻声道。
“都结束了。”
从那一刻起,阿芙琳·德·维利耶,这个十九岁的少女,为自己戴上了最精致最沉重的面具。她开始学习观察塞巴斯蒂安的喜好,记住他偏爱的红酒年份,和他有肢体接触,在他阅读时安静地待在旁边,偶尔在他看过来时,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不那么冰冷。
她不再公开反抗,不再提及过去。她像一块被慢慢打磨的石头,收敛起所有尖锐的棱角。
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要让他相信,在经历了生死威胁和彻底囚禁后,她终于被驯服了,绝望了,甚至可能开始扭曲地依恋上这个掌控她一切的男人。
这是场豪赌。赌上她的灵魂,她的演技,以及她对人性最后的一点信任(对她自己而言)。她要让他放松警惕,重新获得一定程度的活动空间和接触更高机密的机会。
每当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都会在脑海中反复演练如何微笑,如何放软眼神,如何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被他“征服”的痕迹。
每次演练,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刻下道道更深的伤痕。但想到父母和弟弟,想到诺曼底可能洒下的鲜血,这点灵魂的磨损又算得了什么?
她即将扮演的角色,是爱上塞巴斯蒂安·施密特。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有效,也最痛苦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