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血脉苏醒 ...
-
林澈在一种奇异的感觉中苏醒。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或虚弱，反而像是从一场深沉酣畅的睡眠中自然醒来。身体暖洋洋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饱饮了甘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然而，这种感觉很快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感知覆盖。
世界变得……不同了。
洞穴里原本昏暗的光线，此刻在他眼中清晰了许多，岩石的纹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前所未有地分明。他甚至能听到洞外风雪刮过岩壁时，最细微的簌簌声。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也变得复杂而立体——冰雪的清冽、岩石的土腥、昨日残留的消毒水气味，以及……一股浓郁、冰冷，却让他本能地感到安心的气息。
是那个蛇人。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致命的赤瞳，刺入颈侧的冰冷毒牙，以及最后那强硬的命令和渡入口中的、带着奇异芬芳的冰冷液体。
他猛地坐起身，第一时间伸手触摸自己的脖颈。触手光滑平整，没有预想中的伤口，只有两个几乎可以忽略的、像是早已愈合多年的微小凸起。
“这……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清晰。
“我的血，治好了你。”
一个低沉、沙哑，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从洞穴另一侧传来。
林澈循声望去，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那个蛇人，或者说，寒隐，正靠坐在不远处的岩壁旁。他依旧穿着那身仿佛由黑暗织就的古老服饰，墨发银鬓，赤瞳在昏暗中如同两簇冰冷的火焰。他的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了些，带着一种失血后的虚弱，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澈。
“你的血……”林澈消化着这个信息，震惊莫名，“能解毒？还能……治愈？”
“不完全。”寒隐的声音依旧平淡，“只能中和我的毒，并加速愈合。寻常伤势，无此效果。”
他的解释言简意赅，但林澈立刻抓住了关键——这是专属于他，或者说，专属于他们族群的某种特殊能力。
“那你……”林澈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已经不再流血的划痕，正是昨天他为自己割腕的地方。“你的伤……”
“无碍。”寒隐打断了他，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状况。他赤色的竖瞳仔细地打量着林澈，像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实验品。“你呢？感觉如何？”
林澈深吸一口气，尝试描述自己的状态：“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眼睛看得更清，耳朵听得更远，连味道……”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寒隐，“我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你身上的味道。”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林澈看到寒隐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他站起身，迈步向林澈走来。他的动作优雅而沉稳，带着一种大型猫科动物般的韵律，无声无息。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冰冷而独特的气息更加浓郁，像雪后松林，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并不难闻，反而让林澈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寒隐在林澈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比林澈高了将近一个头，身形修长而充满力量感。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轻捏住林澈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仔细端详他的眼睛。
“瞳孔，颜色变浅了。”寒隐的指尖如同玉石，触感冰凉，“看来，我的血不只是救了你的命。”
林澈在他冰冷的注视和触碰下，身体有些僵硬。“还……还有什么？”
寒隐松开手，退后一步，赤瞳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不知道。或许，你已不再是纯粹的人类。”
“不再是……纯粹的人类？”林澈重复着这句话，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依旧，触感如常，但内在的感知却天翻地覆。
“我的血脉，蕴含着古老的力量。”寒隐转身，走向洞口，望着外面依旧肆虐的风雪，背影挺拔而孤寂。“对于异族，它既是剧毒，也是……契机。你能活下来，并产生变化，说明你的体质特殊。”
他侧过头，赤瞳瞥了林澈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林澈。林间的清澈。”林澈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反问：“你呢？你……到底是什么？”
“寒隐。”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冰雪撞击，“瑟兰遗族，最后的王裔。”
瑟兰遗族。王裔。
简单的词汇，却承载着难以想象的信息量。林澈怔在原地，他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神秘的蛇形生物，更是一个流亡的王族？
“昨天……你为什么……”林澈摸了摸脖颈，还是问出了最核心的疑惑，“为什么要咬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寒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决定透露多少。
“你触碰了我的伤口。”他最终开口，声音冷硬，“在虚弱状态下，那是……本能的反击。我的毒，无药可解，唯有用蕴含生命本源的心头血，才能中和。”
心头血！
林澈心头巨震。他想起昨天寒隐割腕时那决绝的姿态，以及他随后更加苍白的脸色。那不是普通的血，那是维系他生命本源的东西！为了救一个刚刚攻击过他的、陌生的人类，他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
“为什么……”林澈的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要用那么珍贵的东西救我？我……我只是……”
“你救我在先。”寒隐打断他，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林澈却似乎从中听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别样的情绪，“瑟兰族，不欠人情。何况……”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何况什么？林澈心中疑问更深。是因为那双眼睛里的悲伤和疲惫，让他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因为自己的血液，对他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洞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寒隐忽然转过身，赤瞳锐利地看向林澈，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现在，该你选择了，林澈。”
“选择？”林澈一愣。
“知晓我的身份，卷入我的纷争。”寒隐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你已无法置身事外。追踪我至此的‘影蛇’，不会放过任何与我接触过的存在。”
影蛇。这已经是林澈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从寒隐凝重的语气中，不难想象那是怎样一群危险的存在。
“他们……是你的敌人？”
“叛徒。”寒隐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我叔父墨岩的爪牙。我身上的伤，便是拜他们所赐。”
王族内斗，叔父篡位，王子流亡……这如同古典悲剧般的剧情，此刻真实地发生在林澈面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一夜之间，却被迫卷入了另一个族群的权力漩涡中心。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寒隐走近几步，冰冷的气息再次笼罩了林澈，“一，离开这里，忘记发生的一切。但影蛇可能已经锁定了这个区域，你独自求生，九死一生。”
林澈的心沉了下去。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和潜在的追杀下，他一个人类，生存几率确实渺茫。
“二呢？”他听到自己问。
“二，”寒隐的赤瞳紧紧锁住他，“跟我走。在我恢复部分力量，解决掉外面的麻烦之前，由我……暂时庇护你。”
“暂时庇护……”林澈咀嚼着这个词。这并非一个平等的盟约，更像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有条件的收容。但他有得选吗？
独自面对未知的追杀者和暴风雪，还是跟随这个神秘、强大、刚刚才咬过自己一口的蛇王？
他的目光扫过寒隐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掠过他手腕上那道新鲜的伤痕，最终落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赤瞳上。那里面没有了昨日的狂怒与杀意，只剩下冰冷的理智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想起了那双瞳孔中曾一闪而过的悲伤。
他想起了自己为何会留下来，为何会不顾一切地救他。
不仅仅是因为医者的仁心，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在那双赤瞳与他对视的瞬间，某种命运的丝线就已经将他们缠绕。
“我跟你走。”林澈听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在确保我们都能安全离开这片雪山之前。”
寒隐似乎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抓紧时间休息，适应你身体的变化。”他重新走向洞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风雪一停，我们立刻离开。影蛇……不会等太久。”
他的话音未落，林澈刚刚变得敏锐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一声极其遥远、却尖锐异常的、仿佛某种鸟类（或者说，飞行生物）的唳鸣，穿透了风雪的屏障。
寒隐的背影瞬间绷紧，猛地回头，赤瞳中寒光乍现！
“他们来了。”
冰冷的危机感如同实质的蛛网，瞬间遍布整个洞穴。
林澈的心脏骤然收紧，刚刚获得强化的感官，此刻却放大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寒隐同源却更加阴冷暴戾的气息。
“这么快……”他低声自语，手脚有些发凉。理论和现实的差距在此刻显现，他并没有做好立刻面对超自然敌人的准备。
寒隐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洞外。他微微侧头，赤色的竖瞳收缩到了极致，像是在分辨风雪中混杂的特定频率。
“三个。两个在正面逼近，一个在上方岩壁迂回。”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得如同在林澈耳边响起，“是影蛇的‘巡风者’，擅长追踪与合击。”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鬼魅，瞬间来到林澈面前。冰冷的手指一把抓住林澈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林澈微微蹙眉。
“听着，”寒隐的赤瞳紧紧盯着他，里面没有任何慌乱，只有绝对的冷静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躲到最里面的角落，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那你呢？”林澈下意识地反问。寒隐的状态明显远未恢复。
“我自有办法。”寒隐松开了手，从腰间不知何处，抽出了一柄造型奇异的短刃。那短刃通体漆黑，唯有刃口流动着一线银光，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林澈知道，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自己确实只是个累赘。他咬了咬牙，依言迅速退到洞穴最深处，蜷缩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屏住了呼吸。
几乎在他藏好的同时，洞口的光线猛地一暗！
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洞穴。他们同样保持着近似人类的形态，但身上覆盖着暗色的细密鳞片，眼睛是浑浊的黄色竖瞳，手脚关节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指尖探出锋利的钩爪。
他们一左一右，如同两道贴地游走的阴影，瞬间封住了寒隐所有可能的退路，动作协调得宛如一体。
“寒隐殿下，”其中一个影蛇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岩石，“您让我们找得好苦。墨岩大人很想念您，特意让我们……请您回去。”
寒隐手持黑色短刃，站在原地，如同一座亘古不化的冰雕。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两个逼近的影蛇，赤瞳微微抬起，望向了洞穴顶部某个不起眼的裂隙。
“上面的那个，是打算一直看戏吗？”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嘲讽。
话音未落，洞穴顶部的岩壁突然碎裂！一道更加迅疾的黑影，如同捕食的猎隼，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扑寒隐的天灵盖！利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真正的杀招，来自上方！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两个影蛇也动了！他们如同离弦之箭，一左一右，钩爪直取寒隐的咽喉和心脏！
电光火石之间，寒隐动了。
他的身体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方式向后弯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头顶的致命一击。同时，他手中的黑色短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是格挡，而是如同毒蛇吐信，后发先至地刺向左侧影蛇的手腕。
“嗤啦！”
一声轻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吼。左侧影蛇的手腕几乎被齐根切断，暗红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但右侧影蛇的钩爪已经触及了他的衣衫！上方那个偷袭者也在空中诡异地扭转身形，再次扑下！
寒隐腹背受敌！
藏在岩石后的林澈，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看得分明，寒隐的动作虽然依旧凌厉，但明显比昨天梦里感受到的慢了一丝，带着重伤未愈的滞涩。这样下去……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
林澈的目光疯狂扫视四周，寻找任何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自己背包旁，那支为了防身而携带的高强度登山杖上。杖身是坚硬的航空铝合金，顶端是尖锐的破冰锥头！
几乎是一种本能，在右侧影蛇的利爪即将撕裂寒隐后背的瞬间，林澈猛地从岩石后窜出！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登山杖如同标枪一般，狠狠投掷向那个影蛇！
“咻——噗！”
强化后的力量和精准度，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登山杖带着破空声，精准地、狠狠地刺入了右侧影蛇的肩胛骨！
那影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为寒隐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半秒钟！
他甚至没有回头，仿佛背后长眼。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身体猛地旋转，黑色短刃带起一道死亡的乌光，如同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划开了右侧影蛇的喉咙。
与此同时，他左臂诡异地扭曲格挡，“铛”的一声脆响，架住了上方偷袭者再次袭来的利爪，火星四溅。
瞬息之间，三去其二！
第五节：新月之约
剩下的那个从上方偷袭的影蛇，眼见两个同伴一死一重伤，浑浊的黄瞳中终于闪过一丝惊惧。他毫不犹豫，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弹，就要借势遁走。
“想走？”
寒隐冷哼一声，赤瞳中寒芒大盛。他并未追击，而是深吸一口气，随即张口——一道无形无声的冲击，如同水波纹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威压！
林澈即使并非被主要针对，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心悸，仿佛被一头史前巨兽凝视。而那个试图逃跑的影蛇，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作瞬间变得迟滞无比。
寒隐手中的黑色短刃脱手飞出，化作一道追魂夺命的黑色闪电，精准地没入了那名影蛇的后心。
“呃……”
最后一名影蛇踉跄一步，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洞穴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地上三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寒隐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连续动用力量，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透明了几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倒的青松。
他转过身，赤瞳看向还保持着投掷姿势、惊魂未定的林澈。
林澈也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他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但亲手造成杀伤的冲击，以及眼前这血腥的场景，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寒隐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为什么出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不能见死不救”或者“我们是同伴”之类的话，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句话：“你……不能死。”
寒隐的赤瞳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沉默地看了林澈几秒，然后弯腰，从那名被割喉的影蛇身上，拔出了那支沾血的登山杖。他用一块从对方衣物上撕下的布，仔细地擦干净上面的血迹，然后递还给林澈。
“做得不错。”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林澈却似乎从中听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认可。
这是寒隐第一次……肯定他。
“你的身体，比我想象的适应得更快。”寒隐的目光扫过林澈，最后落在他那双颜色变浅的瞳孔上，“看来，我的血带给你的，不只是感知的强化。”
林澈接过登山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精准的一掷，所需要的力量、速度和判断力，绝非以前的自己所能拥有。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寒隐不再纠结于此，他走到洞口，风雪已经明显减弱。“影蛇小队失去联系，后续的追兵很快就会到。这里不再安全。”
他回头看向林澈，赤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轮微缩的血月。
“跟紧我。”
林澈握紧了手中的登山杖，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血腥与初次并肩战斗记忆的山洞，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寒隐，走向洞外那片依旧寒冷、但却因身边这个“非人”的存在，而显得不再那么令人绝望的茫茫雪原。
命运的轨迹，在他掷出登山杖的那一刻，已然偏折。前路未知，但他已别无选择，或者说，他已在心中做出了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