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摇篮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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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把那把老旧的莫辛纳甘背在身后，在积雪融化过后的小路上蹲下/身子。
“你在看什么呢万尼亚？”柳德米拉走到他的身后疑惑地询问。
伊万不说话，举起手向妹妹展示他手里的那根黑白相间的羽毛。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观鸟爱好者。”柳德米拉兴致缺缺地说道。
“这是矛隼的羽毛，”伊万不顾妹妹的厌烦，站起身将那枚羽毛放进军装胸前的口袋里，拍了拍手，“我们这里一般来说不会是这种鸟的栖息地，这只能是跟着那个车队一起行进时掉落的。”
“他们是个马戏团，肯定有收藏很多奇珍异兽。”柳德米拉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马戏团如此上心，“之前在镇子上的时候，我们不是听说他们还有老虎蟒蛇畸形人之类的吗。”
“你不明白，柳达。”伊万紧了紧肩上的枪带，“有这种鸟，就说明他们马戏团里肯定不止是斯拉夫人，很有可能还有吉尔吉斯人、哈萨克人之类的。”他锐利的眉眼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决断，“他们是一群唯心主义的落后分子，与马戏团里原本那群帝国旧贵族余孽厮混在一起只会让我们的革命工作更加举步维艰。”
柳德米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顺着泥土道路上的车辙延伸的方向看去。秋明州就在车辙消失的尽头，看起来遥不可及。
“哼，现在可算是被他们找到好去处了。”伊万冷冷说道，走上前牵住妹妹的手，两人一起往回向临时指挥部走去。
“你又置什么气呢？高尔察克的临时政府能又庇护他们到什么时候。”柳德米拉远远没有伊万那么苦大仇深，她那一头金发编成的麻花辫在脑后盘成发髻，脚步轻快地在伊万身边走着，“加米涅夫司令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说得对，柳达，但事情远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伊万只感觉胸前口袋里的羽毛似乎有千斤重，“那些游牧民族很多都是野蛮人，他们不光不服从布尔什维克的领导，也不服从高尔察克的领导。很有可能和那群马戏团里的旧贵族余孽沆瀣一气来把我们的解放进程搅成一潭浑水。”
他停下脚步，看向柳德米拉纯真的蓝眼睛：“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对这个马戏团这么上心，是因为去年我在指挥部的办公室内看到了一张危险分子名单，里面就有这个马戏团的人。”说到这里，伊万的双眼中没有严肃和恐惧，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如果我能亲手抓住并处决这一群危险分子和旧时代余孽，我就可以成为正式的红军战士了。”
“所以你现在就是担心马戏团里有更危险更麻烦的‘野蛮人’来拖你的后腿，我明白了。”柳德米拉瞬间就理解了哥哥的意思，“那么根据你目前收集到的情报，那些危险分子都是什么罪名？”
伊万拉着柳德米拉的手继续向临时指挥部走去：“有倒卖人口的人贩子、来自波兰的逃兵、资产阶级表演者之类的，现在又多了中亚的野蛮人，真是鱼龙混杂。”
“我可不认为马戏团里有野蛮人，小万尼亚。”走进指挥部，兄妹俩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
伊万回头，只见和他一个连队的谢尔盖·戈洛夫金正擦着他光鲜亮丽的李－恩菲尔德步枪，坐在被砍倒的一截树干上冲着他们笑着。
“你什么意思？”伊万很不喜欢谢尔盖，他已经老大不小了，却总是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的妹妹看。而伊万和柳德米拉天杀的现在才不过十三岁左右。伊万已经不止一次跟指导员反映他的不良行为，这实在是布尔什维克战士的耻辱。然而指导员总是因为人手短缺而拒绝将谢尔盖开除出去。
“以前我们管那些骑马的疯子叫野蛮人是因为我们抵挡不住他们的弓箭，而现在，我们有这个。”谢尔盖说着，“哗”的一声给步枪推上了膛，“就算他们骑着熊，也挡不住子弹。”
柳德米拉也很讨厌谢尔盖，她悄悄在伊万身后躲了躲。
“我也有枪，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第一个发现并剿灭那个资产阶级表演剧团呢。”伊万毫不示弱地说道，尽管他自觉身后背着的老旧的不知道转了几手的莫辛纳甘远远比不过谢尔盖手里那把因为战绩突出而被奖励的崭新的李－恩菲尔德，“等你找到马戏团的时候，只会发现里面所有的旧贵族余孽已经全部被我处决，一个不留。”
谢尔盖果然被伊万充满稚气的发言逗得哈哈大笑：“我亲爱的小万尼亚，你以为那个马戏团是很好拿下的吗？”他抬手擦掉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攻下秋明州，马戏团虽然对我们来说是个餐后甜点，但里面除了你恶心讨厌的‘余孽’、‘野蛮人’之外，也有无辜的人啊。”
“他们哪有什么无辜的，只不过是一群压迫无产阶级群众的渣滓什么的。”伊万已经想走了。
谢尔盖低头继续摆弄他心爱的步枪：“你不知道全貌罢了，万尼亚，不像我，我以前在圣彼得堡的时候就和那个马戏团的团主打过交道。”
伊万停下了脚步，柳德米拉有点担心地拽了拽伊万的衣袖。
“你说什么？”伊万果然被挑起了兴趣。
“我是说，我以前在圣彼得堡的时候，和他打过牌。”谢尔盖放下手里的毛巾，冲着伊万勾勾手指。
伊万踌躇片刻，最终还是不顾柳德米拉的阻拦，走到谢尔盖对面。
“当年我还没参加革命，圣彼得堡也还没有沦陷，我在一个小酒馆里赌钱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叫弗拉基米尔·沃尔科夫的赌鬼，他当年是哥萨克骑兵团的军官，后来因为沉迷赌博被逐出了军队。但是这家伙会的本事多，会骑马也会杂耍，于是拉拢了一个来自敖德萨的娘们和一个出身乡下的妖里妖气的化妆师组了个简单的表演小团体。我俩一起赌牌的那晚，他兴致高涨，喝的醉醺醺的，颠三倒四地跟我说他马上就要发财了，他得到一个绝世宝贝。”
“什么宝贝？”伊万努力掩盖住自己脸上好奇的模样。
“一只歌声能让全世界恸哭的布谷鸟。”谢尔盖说道，“一个会唱歌的小孩儿。”
伊万一脸的无趣：“会唱歌的小孩儿又怎么了？哪里没有会唱歌的小孩？我们柳达唱歌就很好听……”
“不不不，万尼亚。”谢尔盖闭上眼轻摇着头，仿佛回味着当年美好的记忆，“我当时不信，他就把我领到小酒馆后面的马厩里，那个小男孩就那么脏兮兮地被拴在那里，连句俄语都不会说。黑头发黑眼睛……”
“中亚的野蛮人？”伊万忍不住打断。
“不是。谢尔盖有些不满地睁开眼睛，“你个莽撞的孩子，耐心点听我说。”
伊万撇了撇嘴。
“沃尔科夫用马鞭在那孩子身上抽了两下，让他唱歌。那孩子也没哭也没闹，好像吓傻了似的，挨了两下打之后突然回过神来，用一种我不知道是什么的语言开始唱歌，有点像摇篮曲。我跟你说，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美妙的歌声，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一束光打了下来我马上就要上天堂了。”
“很好，我们现在不信仰这东西了，所以我无法理解你说的这个歌喉有多美妙。”伊万干巴巴地说道。
谢尔盖没有理他：“我问沃尔科夫，你从哪儿找到的这个宝贝？
“他说：从一个来自乌梁海的人贩子手里买下来的，他全家人都死光了。
“我又问：这么美的嗓子，应该是百灵鸟才对，不应该叫布谷鸟。
“沃尔科夫说：布谷鸟是这个孩子本名的意思，他那个短命的母亲取的。
“他从人贩子那里得来的消息，这孩子身世坎坷，父亲是乌梁海当地靠近当年的清国边界一个小部落的恶人首领，经常带领一帮子人马去抢当地好人家的姑娘。清国那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完蛋了，而帝国也在不断扩张。他们就趁火打劫去了一个叫伊犁的地方，□□烧还掳走了当地一个富贵人家的姑娘，那个姑娘就成了那个首领的女人，掳回去的第二年就生下了这个孩子。没多活两年就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听说才不到十六岁。”
谢尔盖说起这些异国情调的故事来语气绘声绘色，然而他对面的伊万和柳德米拉眉头却越拧越紧，脸色十分严肃。
“可怜的姑娘……”柳德米拉喃喃说道。
“后来帝国扩张到乌梁海那边，那恶人一家全在冲突中被处决了，只留下这个不受宠的小孩被人贩子辗转带到圣彼得堡一带。所以，万尼亚，我想问问你。”谢尔盖玩味地看向伊万，“如果在我们攻打秋明州时，你第一个发现了这个马戏团，你是严格执行彻底消灭旧时代余孽政策把所有成员处决，还是会对这个无辜的孩子手下留情呢？”
“我……”
“我们应该留他一命，对吧？”柳德米拉截断了伊万的话头，“根据你的说法，这孩子确实没做错任何事。按理说，我们应该收留这个孩子，让他加入我们，给他进行改造，对吗？”
伊万看着柳德米拉的双眼，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其实他隐隐约约有听说过这个孩子，去年攻下那个沃尔孔斯基伯爵家族盘踞的镇子，在审问他们的过程中，他早就有听说这个马戏团里有一个歌声能让天使落泪的孩子。而当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处决。
“听到没有，万尼亚，我们的小柳达就比你更适合做一个布尔什维克战士，你太残暴了。”谢尔盖笑着上下打量柳德米拉，惹得柳德米拉又往伊万身后躲了躲。
“行，我到时候会谨慎分辨群众当中的有罪之人和无辜平民。”伊万想结束和谢尔盖的对话，“反倒是你，希望你和马戏团里的‘野蛮人’遇上的时候可千万小心别受了伤。”
“哈哈哈你放心，万尼亚。”谢尔盖拿着李－恩菲尔德大笑出声，“自从中亚大起义后，我就和那些野蛮人有血海深仇了。”
伊万懒得再跟他废话，拉着柳德米拉转身离开。
“到时候攻占秋明州，马戏团里除了无辜的孩子，其他人俘虏或击杀……”伊万一边走着一边念念有词。
“还有马戏团里的畸形人！”柳德米拉飞快地补充道，“畸形人也很无辜，他们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他们也值得被我们收留改造。”
伊万叹了口气：“说实话，柳达，我不认为那些畸形人愿意接触正常人，他们一般心里都充满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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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朗拉着阿廖沙的小手点亮油灯，两个人一起挤在铁笼子里，脑袋挨着脑袋逐字逐句地读完那本破破烂烂的卢布从书最后的诗篇。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阿廖沙的眼眶湿润，这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对着文字念完成句的俄语，“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有过耐心。”
洛朗微笑着看向阿廖沙：“那你准备拿什么谢我？”他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阿廖沙听了却立刻正襟危坐，抖落脑袋上的稻草：“你想要什么？”他无比认真，“只要我能给。”
洛朗也坐了起来，他沉思片刻，伸手捻着阿廖沙的黑发末梢：“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母亲给你起的这个本名，是布谷鸟的意思，对吗？”
“嗯。”阿廖沙乖乖点头，“她说我的声音就像布谷鸟一样，不过赛苏奶奶说我母亲给我起这个名字主要还是因为她想家。”
洛朗看着面前这个年幼的孩子，阿廖沙明明年纪比他小那么多，但他的惨痛故事也没有比他少到哪里去。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经历了这么多却还像个天使的呢？
“你说过你喜欢唱歌，那给我唱首歌吧。”洛朗的目光闪动，他注意到阿廖沙也很开心。
“可是亚当说……”阿廖沙还是有点顾虑亚当的嘱托：要保护嗓子，不要在他没有监督情况下随意唱歌。
“那你小声唱，我们不让亚当听见。”洛朗拉过来晚上御寒的厚重毛毯，盖到两人头上。两个孩子在毛毯下面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阿廖沙清了清嗓：“你想听什么？”
洛朗摇摇头：“什么都可以，唱你小时候会的图瓦语的也可以。”
听到这话，阿廖沙反倒认真起来。他想了想，深呼吸，鼻腔里充满稻草垫子传来的土腥味、猛兽身上散发的膻味以及洛朗身上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好闻的味道。
阿廖沙张开了口：
“睡吧睡吧，我的宝贝（Били-били, балам мээн），
天上的云彩都静止了（Удуруполур баар булут）。
睡吧睡吧，我的挚爱（Били-били, назыным），
快快安睡吧，快快安睡吧（Уйгулааш, уйгулааш）。”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摇篮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