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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血色黄昏 ...

  •   永和十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

      直到三月,河面的冰才渐渐融化,但风中依然带着凛冽的寒意。城中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每天都有人拖家带口地逃离,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无力远行,或是像阿爹这样,誓与故□□存亡的人。

      阿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咳得整夜睡不着。城中的大夫都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药材也所剩无几。阿姐日夜守在床前,眼下的乌青日益深重。

      我则负责打理家务,去井边打水,到所剩无几的集市上换些粮食。每次出门,都能感受到死亡逼近的气息——街巷空荡,门户紧闭,偶尔见到的人也都行色匆匆,面露惊恐。

      四月初,噩耗接连传来。

      京城沦陷了。皇帝仓皇南逃,朝廷名存实亡。叛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十室九空。

      更可怕的是,一支叛军偏师正朝我们这座小城而来。目的明确——粮草。虽然小城贫瘠,但作为周边地区最后的据点,城中粮仓里还有去年秋收时官府未来得及运走的存粮。

      守城的官兵早已逃散大半,只剩下几十个老弱残兵。城中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组织起青壮年男子,发放了库房中生锈的兵器,准备誓死守城。

      阿爹也领了一把刀。那夜,他在书房里擦拭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刀,灯光下,他的背影佝偻而悲壮。

      “爹...”我站在门口,声音哽咽。

      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别怕,爹年轻时也学过几天武艺。”

      那笑容勉强而疲惫,我看得出他在强装镇定。

      四月十五,叛军兵临城下。

      站在城墙上,能看见远处黑压压的军队,旌旗招展,刀剑在夕阳下闪着冷光。城墙下,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守军,他们大多是普通的农夫、工匠,握着兵器的手在微微发抖。

      攻城在第二天清晨开始。

      喊杀声、惨叫声、投石机的轰鸣声...这些原本只存在于书本上的词汇,成了残酷的现实。我躲在屋里,紧紧捂着耳朵,却依然无法隔绝那些声音。

      阿姐守在阿娘床前,握着阿娘的手,低声诵经。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第一波进攻被打退了,守军伤亡惨重。阿爹回来时,满身是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他沉默地坐下,阿姐赶紧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守不住的。”阿爹突然说,声音沙哑得厉害,“最多再撑两天。”

      我和阿姐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第二天黄昏,城门破了。

      混乱中,阿爹把我和阿姐推进地窖:“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地窖的门在头顶合上,落锁。黑暗吞噬了一切。

      地面上传来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却又无比清晰——兵器相交声、惨叫声、狂笑声、女子的哭喊声...还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阿姐紧紧抱着我,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我咬紧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感觉不到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上的声音渐渐平息。死一般的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恐惧。

      “阿娘...”我突然想起还卧病在床的阿娘。

      阿姐的身体僵住了。我们同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要出去。”阿姐的声音嘶哑,“爹让我们等着。”

      可是等待比死亡更煎熬。在地窖的黑暗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地窖的门被从外面撬开了。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见的是邻居张大叔悲痛欲绝的脸。

      “出来吧,孩子们。”他的声音哽咽,“叛军...走了。”

      我们爬出地窖,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家,已经不复存在。房屋被烧毁大半,院墙倒塌,那棵老槐树焦黑了一半,在春风中孤零零地立着。

      阿爹倒在槐树下,身中数刀,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锈刀。他的眼睛圆睁着,望着天空,像是要质问这无常的命运。

      阿娘...我们在卧室的废墟下找到了阿娘的遗体。她似乎是在叛军闯入前就...阿姐捂住我的眼睛,但我还是看见了阿娘脖颈上那道深深的刀口。

      “阿姐...”我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

      阿姐的脸色惨白如纸,但她强撑着,开始料理后事。在张大叔和其他几个幸存邻居的帮助下,我们把阿爹阿娘埋葬在后院。

      整个过程,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巨大的悲痛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直到...

      直到我们在城西的乱葬岗找到阿姐。

      是的,阿姐。在埋葬父母后,她坚持要去找寻其他幸存者,查看城中情况。我留在废墟中收拾,等她回来。

      可她再也没有回来。

      张大叔他们在乱葬岗找到了她。衣衫不整,满身污秽,身上布满了淤青和伤口...最致命的是颈间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那群畜生...”张大叔老泪纵横,说不下去。

      我跪在阿姐的遗体前,终于哭出声来。那哭声嘶哑而绝望,不像人声,更像野兽的哀嚎。

      我的阿姐,那个会笑着点我额头的阿姐,那个绣工精湛的阿姐,那个在父母床前尽孝的阿姐,那个在危难时刻依然坚强的阿姐...

      她没能等到太平盛世,没能等到她的意中人,甚至没能得到一个体面的死法。

      春风依旧吹拂,带着血腥和焦糊的气味。小小的城,已成死城。

      而我,十六岁的陈春暮,在这一天,失去了所有亲人,失去了家,失去了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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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创作声明】 本故事在创作过程中,借鉴并化用了《大梦归离》歌词中的部分核心意象与文字表达,包括但不限于“小小的城”、“兜兜转转的晨昏”、“沉重的门,是我在傻傻的等”等意境。 特此向《大梦归离》的原词曲作者及版权方致以诚挚的感谢与敬意。这些元素已融入本文的全新叙事结构,并进行了二次创作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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