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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生若只初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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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管理员?
方雪霁握着刀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对王庭的治安管理员下手,怕自己的不当行为会引起玄天和王庭的外交冲突。
但他立即觉得不对,这人怎么可能是管理员?
按玄天的规章制度来比划,就算这人是个独领风骚的管理员,喜欢喊着废话堂堂登场,也不该一个人出外勤。
搞不清楚对方身份,方雪霁决定敌不动我不动,暂时坐在原地静观其变。
反正,他常年以面具示人,现在又没戴面具,除非是熟人,否则不会被发现“承影”的身份。就算对方要对他发难,只要他想,瞬间就可以闪到这人身后的影子里,一刀割喉——他虽然没有钱、独在异乡为异客,但杀人的本事可没有被落在玄天。
方雪霁不吭声,这位冒充治安管理员的男人却愣住了。
只见,在这间刚刚爆发过剧烈法力波动、据说是邪教徒窝点的房间里,此刻,横着十来具尸体。
鲜血的血液混着脑浆在地上蔓延,陈旧的血液则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扭曲的痕迹。绿色的月光从窗外撒进,令这一切都看起来无比阴森可怖。
而就在这个充满邪异、血腥、暴力的房间里,有一名披着雨衣、相貌端正俊俏的少年,正安静地坐在地上,像具苍白木偶。
眼下他贸然闯入,便是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泊,扩散的涟漪惊扰了一只青涩的灵魂。于是,木偶活了,微微朝他扭了一点儿脑袋,飞溅到白净脸上的一抹血点是木偶活过来的证明。
不,不是证明。
不需要这道血腥的证明。
那双看向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难道还不够说明这名少年正活着吗?
他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单膝跪下,伸手捧到了那张微凉的脸,用拇指把那点血迹轻轻抹掉了,喃喃道:
“……你要干干净净的。”
方雪霁没动,觉得这是个傻子,凶杀现场讲什么干净?
慢半拍地觉察到自己的行为有所不妥,这骚包的傻子连忙后退两步,终于注意到他手里有刀:
“啊!这些邪教徒是你杀的吗?没关系,我刚才胡诌的,我不是管理员,不会抓你的。”
看出来了。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见方雪霁始终没反应,这傻子以为是自己表述不清,换成玄天语又道:
“你好,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清理这些邪教徒的,没想到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是你杀的吗?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你是被他们从别的地方掳过来的祭品吗?”
祭品?
方雪霁正愁没身份没说辞,这人倒是给瞌睡递枕头,立即点了下头。
得到回应,这傻子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外面没雨,你却穿着雨衣。刚才你怎么没反应?你是不会说话吗?没关系,我会读唇语,也会手语,你能和我说说这里是什么情况吗?”
还会手语?徐行之都懒得学……方雪霁默默把这人头上的“傻子”标签贴了又摘,真假半掺地缓缓比划道:
“我也不清楚。”
“他们先带走了我的母亲,又把我带到这里来。看到这些尸体和法阵,我才意识到他们是邪教徒。我想逃走,他们就想杀掉我,我迫不得已才反击的……你会把我交给治安管理局吗?”
“当然不会。”男人眼里更是怜悯,仿佛他是什么可怜见的,“举报和处理邪教徒是功非过,你去管理局,他们不仅不会抓你,说不定还给你发奖金呢。”
奖金?
方雪霁动心,但不能去。万一被盘问身份,他该怎么回答呢?这就是没有准备假身份的坏处。
男人在屋里转了一圈,确认这里没有其他的活人了,便找了块白床单往其他受害人身上一盖,打算收枪回家。可临到门口,他看见一直坐在原地、无动于衷的方雪霁,迟疑半晌问:
“你……不走吗?”
方雪霁比划道:
“我母亲也在王庭,现在邪教徒都死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我在这儿等等,看有没有别的邪教徒回这里。”
男人更加迟疑了,杵在门口好一会儿没动作。
大半夜紧急来处理邪教徒,是他朋友委托给他的工作。他虽然不乐意加班,但他朋友给的真的很多,所以他才从酒馆卖唱的岗位临时溜出来,再赚一笔。
现在,有人帮他把活儿干了,那他就是纯拿钱了,可他要怎么对待这个帮他干活的人呢?对方是个被邪教徒送遥远玄天掳过来的受害者,才十几岁,不会说话、大概听不懂王庭语,还看起来有点儿呆,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别的问题。
他就这么走了,对方要怎么在这陌生的地方活下去呢?可我也很穷啊……男人心里像建起了个八角擂台,良心和怜悯与“没钱”两个字激烈地打了无数个来回,最后,他一拳定音: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就算你要寻亲,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过夜吧?我家里有关于这个邪教的资料,可以借你看看。”
回……家……?
这回迟疑的轮到了方雪霁。
守在这里未必会有结果,这个男人能提供的信息却是实打实的。但是,借宿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这是可以的吗?之前他没做过这种事情。
可再一想,他都已经被一脚踹来王庭了,还管什么之前有没有过的呢?
见方雪霁愿意跟他走,男人对钱包心痛之余,又夹杂了点儿莫名的欢喜。走回家的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真是什么花哨的雄鸟成了精。
方雪霁把他的废话当耳旁风,只挑重点听,知道了这人叫维利斯特,不清楚是名还是姓,总之是个身兼数职的家伙。今夜来处理邪教徒是以赏金猎人的身份,接了朋友的一个私人委托,之后他的朋友会带专业后勤去打扫现场。
赏金猎人吗?
方雪霁心里盘算着,觉着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王庭和玄天一样,都属北大陆的“四巨头”势力;但又很不一样——这是一片无神庇佑之地。
在神启时代以前,有神无神都是一样的,反正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皇帝、国王之流维护统治的说辞。因此,站在机械技术最高峰的王庭,那会儿可是北陆霸主,没什么道理能胜过一发炮火。
但神启时代以后,正神苏醒,把其他势力里祸害百姓的皇帝踹了,从“君权神授”改为亲政人间,有神无神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没有正神,就不是神域;没有神域,就没有专属的修行者属性,就不“盛产”修行者;而没有足够多的修行者——在这个科学神学并行的世界,缺胳膊少腿怎么跑得快呢?
为了吸引修行者移居王庭,王庭便与猎人公司签署了长期合约,每单在王庭地界内完成的委托,全部贴百分之五的赏金,高级猎人可得王庭绿色通行证。
钱、身份,这不正是方雪霁需要的吗?
只不过,现在确实很晚了,他也的确想要维利斯特口中的那份资料,于是并不改变借宿的计划。
维利斯特家离邪教窝点不算远,走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方雪霁跟在他身后,眼见他们一头扎进了一片拥挤的居民楼,以为这位赏金猎人是把自己的秘密基地大隐隐于市。谁知,维利斯特只是小心地绕过走廊里的垃圾,摸着黑爬上三楼,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陈旧的铁门。
这门虽得到了温柔地对待,却实在是苟延残喘,一动就发出尖锐的喟叹。它一声没叹完,隔壁305就响起了更尖锐的妇人嘶吼:
“哪个小偷半夜撬门?吵死老娘了!爬窗户去!”
方雪霁:“……”
这对吗?上下左右都不是空房间,也就没有造秘密基地的空间,难道赏金猎人很有钱的说法是假的?
维利斯特不好意思地勾了一下唇角,轻声道:
“抱歉,弗蒂斯奶奶的脾气是有些火爆,但她人其实很好的,这么喊只是怕有小偷来我家偷东西。你进来吧,我们动作轻一点儿就行。”
进了屋,趁维利斯特弯腰拿拖鞋的空当,方雪霁粗略把这屋的陈设扫了一圈。维利斯特家外面看是标准的老破小,里面竟然还不错,有两室一厅一卫,应该也各有窗户,出意外方便撤离。
整个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整齐,客厅的茶几上,只有一个粉红色草莓形状的陶瓷杯没有收。方雪霁侧耳停了一下,没有听到屋里有第三个人的声息:
“你的妻子还没有回来吗?”
维利斯特莫名其妙,扭头也看见茶几上没收起来的草莓陶瓷杯,乐了:
“当然没回来,因为就没这个人。那是我的——怎么,谁规定只有女生能用粉红色的东西了?”
好像没有这条规定。
方雪霁不比划了,安静地进屋,可武器能收进储物法器,身上的血却让他坐哪儿都不好。维利斯特直接把他塞进了卫生间,又给他塞了一套干净衣物。
等他出来时,屋里的两扇房门都开着,他看见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
维利斯特已经在卧室把新的床单被套铺好了:
“你今晚睡这儿。”
方雪霁站在门口,后知后觉泛起狐疑,心道:“萍水相逢的,他干嘛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有所图谋吧。”
但维利斯特只以为他是寄人篱下、太过拘谨,尽可能温柔地说:
“没关系,我平时事情多,就是睡在书房的,卧室和我的衣帽间差不多。你要的邪教资料我已经放床头柜上了,你是想现在看,还是明天再看?”
当然是现在。
有新的情报,方雪霁马上把那点儿狐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接蹿进卧室里——反正,维利斯特有所图谋又怎么样呢?还是原来那句话,他杀人的本事没落在玄天,实在不行就杀了。
拆开文件袋,他发现这邪教资料真是少得可怜。
只说,这是一个崇尚“血肉”的非法组织,成立时间暂不清楚,组织名是个毫无格调的“美食鉴赏会”。至于邪教徒死前叫唤过的邪神、“魔盒”,是半个字也没提到。
据其他赏金猎人的见闻,“美食鉴赏会”的高级会员似乎有吃人肉、夺法术的本事,而且有极强的自愈能力,非常难杀。但是,因这种高级会员很少,一年到头都难逮到一个,也就没有充分证据证实这些传闻。
母亲的东西,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邪教组织手里呢?
方雪霁把几张纸收回去,又想起把他一脚踹到王庭来的徐行之,那也是一个他目前完全想不通的问题:
他的搭档是临时起意把他踹过来的,还是早就给他想好了这出“意外”?
以他们最后匆匆的一面,似乎是后者。可如果这对徐行之来说是早有预谋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呢?就算不直说,给他点儿暗示,让他提前做点准备也行啊!
真是奇怪。
方雪霁只能把一切如此形容。
多想无益,他闭上眼休息。天亮以后要怎样去弄到一份赏金、怎样在这里生存下去,才是他需要抓紧时间考虑的事情。
再之后……方雪霁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
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的画面。那是一名身穿白色衣裙,乌发如瀑的女人,在红色的长廊里,一步一跳地背着手往前走。她回眸一笑时,连明王的光芒似乎都要逊色三分。
这是他的母亲。她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明媚,像是个永远不会老去的少女。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抛弃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背叛玄天呢?
他的手掌下,胸膛里有心脏在有力地跳动。那是母亲赐予他的。
世人皆道,一个完整的家庭应有一对父母和至少一个孩子,他们应该父母慈而子孝顺,任何东西都不能把他们分割。
母亲。方雪霁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发誓。
我一定会让这个家重新完整的。
……
一墙之隔,维利斯特失眠了。
按理说,他忙了一天,现在应该要休息。可他一闭眼,那副透着荒诞色彩的画面就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令他怎么样都无法达到入睡的平静状态。
那不就是一个谈不上任何艺术性的凶案现场吗?
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隔壁那位他还不知姓名的年轻人往那儿一坐,就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呢?
辗转反侧一夜,维利斯特意识模模糊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
数着早上八点的分秒,他一骨碌就爬起来了,轻手轻脚去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仔细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长头发,让每一根发丝都弯曲得恰到好处,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一点儿会让人讨厌的地方。
做好准备,他才晃到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
“你好,你醒了吗?”
卧室里安安静静。
等了几分钟,维利斯特直接把门推开。探头一看,卧室里床单被褥和昨天一样他刚铺完的一样整齐干净,整个房间从里到外看不出一丝有人留宿过的痕迹。
难道昨夜的相逢,只是他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维利斯特恍惚了一下,定睛再看,发现床头柜的文件袋上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端正俊逸,证明一切非梦:
“谢谢你,衣服之后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