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筠落》木川白

1、神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自混沌初分，便定下四界乾坤。
　　九重天阙之上，是执掌法则、垂拱而治的神界，云雾缭绕间，宫阙巍峨，神光湛然。
　　无尽山川大泽之中，是生灵修行、弱肉强食的妖界，古木参天，精怪啸聚，遵循着最古老的血脉法则。
　　红尘烟火缭绕之地，是生生不息、王朝更迭的人界，他们虽寿数短暂，力有未逮，却拥有最坚韧的魂魄与最复杂的因果。
　　九幽深处，煞气弥漫之所，则是怨念与毁灭气息凝聚的魔界，它们窥伺三界，时刻欲倾覆这既定的秩序。
　　四界本是泾渭分明，依着太古盟约维系着脆弱的平衡。然而,这份和平却在千年之前的龙脊岭一役中，神界战神听筠神上陨落后，彻底被打破……
　　———
　　“报——！”
　　一名探子手持断裂的军令旗，踉跄冲入凌霄殿。
　　他跪于琉璃长阶之下,声音急切:“启禀天帝、天后！龙脊岭……龙脊岭急报！魔族联合海蛟族残部突然大举反扑，青阳神上率部血战三日，伤亡惨重！防线……防线即将崩溃！”
　　玉座之上，天帝眉头紧锁，周身威压如山雨欲来。
　　一旁的天后的面容上也覆上一层寒霜，她沉声开口，声音传遍大殿：“龙脊岭乃四界屏障，绝不可失。即刻点兵，增援青阳。”
　　她略一沉吟，目光穿透云霄，望向妖界方向。
　　“传令于听筠。着她暂停在妖界的巡与会晤，持吾法令，即刻率领三万‘曜日军’精锐，奔赴龙脊岭！”
　　与此同时，妖界，万森之殿。
　　听筠正与妖界几位军方将领坐于檀香木案前。
　　她一身素雅常服，神色平静，指尖轻点杯盏，听着妖族将领对边境战况的陈词，看似闲适，却让几位以勇悍著称的妖将不敢有半分怠慢。
　　恰在此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啼鸣。
　　听筠立马起身走出,抬头便见一道青影,快如闪电,穿透妖界苍穹，无视所有禁制，径直落入大殿，化作一只神骏非凡的青鸟，轻盈地落在听筠伸出的指尖上。
　　“这是？”她将青鸟口中衔着的玉简取下，展开一瞧，面色瞬变。
　　几位妖族将领见状,便出声询问:“神上，可是有急事？”
　　“龙脊岭生变。”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海蛟余孽勾结魔族，战事危急。我得速回神界，失陪！”
　　言罢，她转身化为一缕青烟。
　　很快，听筠便那三十万天兵会面,她披上战甲，拿起佩剑，口中铿锵有力地说道：“前往龙脊岭，支援青阳神上,活捉魔族将领和海蛟一族！”
　　龙脊岭上空，血色弥漫，硝烟蔽日。神将青阳以剑拄地，玄金战甲破碎不堪，昔日清朗的面容此刻染满血污与尘土。
　　他刚击退两名魔将，气息未匀，背后猛地传来一股阴狠毒辣的劲风。
　　是海蛟族将领敖烬。
　　他蓄谋已久，趁青阳分心，一记重击狠狠砸在青阳背心。
　　青阳猝不及防，身形如断线风筝般被击飞，重重砸落在焦黑的山岩上，佩剑脱手。他还未起身，一点冰寒的剑尖已抵住他的咽喉。
　　敖烬居高临下，脸上是扭曲的快意：“青阳神君，也不过如此。那位高高在上的听筠神上呢？怎么不见她？莫不是怕了，偷偷地逃了吧！”
　　“敖烬！”
　　青阳试图凝聚神力，敖烬却一脚踏在他胸口，刚凝聚的神力瞬间溃散，喉间涌上腥甜。
　　“听筠赶来还需时间……”青阳心念电转，压下翻涌的气血，反而嗤笑出声，眼神睥睨：“敖烬，你只敢如鼠辈般偷袭么？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本君。”
　　这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敖烬。
　　“找死！”他眼中杀机暴涨，举剑便欲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流光撕裂长空，宛若陨星，精准无比地击在敖烬的剑身之上。
　　一声脆响，敖烬只觉虎口崩裂，手中利剑竟脱手飞出。
　　“谁？！”他又惊又怒，猛地抬头。
　　第二道金芒接踵而至，比第一箭更快、更狠！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瞬间贯穿他的眉心命门。
　　敖烬脸上的怒容僵住，瞳孔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整个龙脊岭战场上空，响彻云霄的战吼如同雷霆般滚荡而来，震散了弥漫的血色硝烟：
　　“曜日临空，神威如狱！
　　神上驾临 , 万魔伏诛！”
　　听见熟悉的战吼,青阳猛地抬头。
　　只见天际，三十万曜日军精锐如金色太阳，破开云层。
　　军阵最前方，那道他熟悉至极的纤影傲立云端，银甲沐光，手中神弓弓弦犹自嗡鸣。她目光扫过下方战场，面色未露一丝惧怕之意。
　　是听筠。
　　下方苦战的天兵天将一见她的身影，绝望顷刻化为狂喜，震天动地的欢呼冲霄而起：
　　“听筠神上！听筠神上！”
　　“尔等宵小，束手就擒，尚可留下一线生机,”她声音清冷，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负隅顽抗者，形神俱灭！”
　　曜日军随令而动，战阵如磨盘般碾压而下，战局瞬间逆转。
　　海蛟大族长见状，脸上竟露出一抹疯狂而诡谲的笑意。他猛地将骨杖插入大地，嘶声咆哮：“休想！既然到了这一步，便都留下为我族陪葬吧！万灵血噬阵，起！”
　　一座横跨整个战场的巨大血色阵法骤然亮起，无数诡异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
　　战场上所有阵亡将士的尸身，无论是天兵还是海蛟，甚至包括那些尚未断气、正在挣扎的生灵，其血肉与魂魄都在瞬间被强行抽离，化作道道血光融入阵中。
　　“住手！”听筠眸中首次燃起震怒的火焰，“以此邪法残害万千生灵，尔等竟泯灭人性至此！”
　　“人性？哈哈哈！我等又不是那小小人族,何来人性一说,”海蛟族长状若癫狂，“此阵乃上古禁术，唯有以至高神祇的完整神格与全部修为献祭，方能中止！听筠，你不是悲悯众生吗？用你的命，来换他们的命啊！”
　　“不可！”青阳目眦欲裂，挣扎着想冲向阵眼，“师兄在此，岂能眼睁睁看你赴死！四界可以没有我等，却不能失去它的至高神明！听筠，不可！”
　　一众神将亦齐声悲呼：“请神上三思！四界不能没有您！”
　　“末将等愿燃尽神魂，散尽修为，共抗此阵！请神上三思！”
　　听筠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庞，扫过这片她守护了万载的天地，眼底最后一丝波澜归于平静，如同深潭。
　　“天道有序，因果轮回。若此劫注定需以吾之寂灭来化解，那……便如此吧。”
　　她声音平静，仿佛早已洞悉并接受了这最终的宿命。
　　话音未落，她双手已然结印，一道结界瞬间落下，将青阳与所有幸存者牢牢护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狂暴能量。
　　“听筠！”青阳疯狂拍打着结界。
　　“以吾之神躯为引，燃吾之不灭神魂……”
　　庄严的咒言响彻天地，她的身体自指尖开始，化作点点璀璨的七彩光雨，向上飘升。
　　“涤荡污秽，重塑乾坤！”
　　最后一道法印结成，她回眸，最后看了眼地上的人,遗憾散了,最后留给世间一个带着一丝解脱的浅笑。
　　随即，整个身影彻底消散，化作一道磅礴浩瀚的洪流，纯净而神圣，如同决堤的天河，轰然注入那还在运转的血色大阵。
　　血色在神光的冲击下如冰雪消融，阵法上的符文寸寸碎裂,天地间又重归宁静。
　　天空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横贯天际、瑰丽而祥和的七彩霞光，如同为逝去的人架起的归墟之桥。
　　幸存的将士们在结界中仰望着这一切，热泪盈眶，无声跪倒。
　　“听筠……”
　　青阳跪倒在地,现在的他早已泪流满面：“是师兄无能，没有护住你……”
　　九重天，凌霄殿。
　　天帝与天后猛地起身，望向龙脊岭方向那异样的霞光。与此同时，神域之内，所有凤凰、青鸾等神鸟，皆面向霞光方向，垂下高傲的头颅，发出凄惨的悲鸣。
　　万里之外，神山之中。
　　正于莲池边静坐的老者心口猛地一悸。
　　他掐指一算，脸色骤变，低头看去,池中那株与听筠本命相连的九色神莲，正在他眼前迅速枯萎、凋零，最终化为飞灰。
　　一声漫长而沉重的叹息，在空寂的山谷中幽幽回荡，承载着无尽的痛楚与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