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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窦初开少年人心暖似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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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天色晦暗始终不见明,后又渐渐飘起了雪。密密匝匝的,如柳絮,似芦花,若白蝶,纷纷扬扬。
澄明带了几位僧人来药庐为柳折舟收敛了遗容,因为柳折舟的死亡出人意料,众人都认为是鬼观音的毒手,因此奉国寺也加强了周围的护卫。
至于如何安置柳折舟的尸身,众人见原湘湘年纪不大,便有几个中年武人道:“送葬之事虽然从简,但也不能太马虎,否则太不吉利。这年轻人死在二月里,就下个月再葬吧。”
“西边一心堂旁还有处闲置的耳房,可将……将柳施主的遗体暂且停放。”澄明看着原湘湘,似乎是在向她寻求意见。
原湘湘点头。
虽然柳折舟嘴巴一扯就说二人是师兄妹关系,但其实也不过才认识十数天,原湘湘对柳折舟也是知之甚少。
待众人将柳折舟遗体安放之事处置妥当后,这一日已过了晌午,可那天色才见得微微明亮,雪越下越大,风也逐渐猛烈,冷风里裹挟着冰粒扑砸而下,刮得人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柳折舟在屋里躺板板,原湘湘站在门外吹风淋雪,她摸摸自己的脸颊,是湿的,她知道那并不是泪。
方才有不少人在背后交头接耳,说她铁石心肠没良心白眼狼,连师兄死了都流不出一滴眼泪来,想必也是一对为了观音血和孤鸿剑而反目的同门,指不定现在心里乐开了花。
原湘湘不言不语,她心里也明白,她跟那些人一样,就是冲着鬼观音来的。可跟他们也不一样,那些人是为了观音血和孤鸿而来,原湘湘是冲着人来的,她要永永远远地留在她的身边。
观音血为何物?孤鸿又有何用?原湘湘一概没想过,也没兴趣。
大太监霍洋死后,鬼观音便是江湖中唯一知晓前朝长生秘术的人,她师从霍洋,而后杀了霍洋,一举扬名天下。
虽然柳折舟死了她于心不忍,可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遂准备去吃饭。
忽然听得背后有雪碎声传来,原湘湘眼前飘来一只持伞的手,头顶的风雪瞬间被隔绝在伞外。
原湘湘看见裴玉珠满身的落雪,便知他已在此处等了许久了。即便手中有伞,原湘湘没伞,他也一起陪着。
“湘……原姑娘。”裴玉珠被冻得满脸通红,此刻他那笑意盈盈的娃娃脸也沉寂了下来,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怕说错了,又怕什么都不说,“原姑娘,你可算出来了。”
“嗯。”原湘湘接过伞问他,“ 把伞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此刻地上积雪足以盖过脚面,尽管时间不早,雪势可还没有减弱的迹象。
“我还有一把。”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把伞撑开在头顶,说罢,冲着原湘湘傻傻一笑。
二人深一步浅一步的前行,裴玉珠持伞跟在后,落雪纷飞,四下无尘,此刻,他的眼里就只有这天地雪白里的一抹红。
风在呼呼作响,心在砰砰乱跳。
原湘湘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她不说话,裴玉珠知道自己若是再不说,这一段路便要走完了。犹豫许久他还是决定上前安慰:“原姑娘。”
原湘湘回身时,两条自来卷的束花双辫跟着扭动的幅度在她的身侧微微晃动,裴玉珠看见那蓬松而柔软的发丝上落了不少雪屑。
“请姑娘节哀。”做了半天心里准备,他也只憋出这句话。
原湘湘点头,顺带又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末了,她突然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裴玉珠又一次欲哭无泪,一时之间脑子里嗡嗡的,他朗声道:“……我,我,我……请原姑娘和我一决高下!”
他撑着的伞面上霎时滚落不少雪块,落地即四分五裂。
他说话的声音有多大,语气有多坚决,饶是原湘湘这般素来面无表情的人,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裴玉珠看见原湘湘面露诧异,又担心被她误解,便又连忙摆手解释:“原姑娘,原姑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
“你是害怕我伤心过度,想用切磋来转移我注意力?”原湘湘若有所思,看那神色,她对自己的推测也是笃信不疑。
裴玉珠尬笑几声应下了,不管怎样,他确实是来安慰人的。
原湘湘撑伞站定在雪地里,红衣落雪,发丝轻扬,珠花熠熠。她突然心里涌出几丝惭愧来,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人都愿意来冒雪前来,雪地苦等,只为让她不再沉湎于悲伤,只因误以为她和柳折舟同门情深厚谊。
她道:“多谢裴少侠!雪停后我们在约,湘湘必定全力以赴。”
他的这份关心,原湘湘觉得自己也得拿出同等分量的尊重才能配得上。
“好。”裴玉珠无奈苦笑。
那场雪,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住。
这几天裴玉珠一直待在饭堂门口等她过来,起先,原湘湘还以为他要开门就打,架起拳脚便要就地比划,惹得裴玉珠哈哈大笑。
他又哪是真的想要比划比划呢。
“原姑娘,你瞧见这几日寺里清净不少了吗?”裴玉珠端着碗,一边鬼鬼祟祟地环视周围,一边悄摸摸道,“走了不少江湖豪侠,真的没几个人了,估计都是不想命丧于此的吧。”
“嗯。”原湘湘相当认同他的观点。
“听说,还要来几个高手。”
“嗯?”
裴玉珠看她来了兴趣,便兴冲冲将自己知道的内情全部抖了出来:“有一人听闻是天浮岛的岛主,据说是个武痴,善用掌法。还有一些,就是武林中的那几个大门派也派了人来,不过,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原湘湘沉默不语。
能是什么目的?都是要置鬼观音于死地的。原湘湘不自觉收紧了手里的筷子。
裴玉珠见她反常便又安慰道:“不过,原姑娘你放心,我不会抢东西的。我和师兄不求观音血,不求孤鸿,只求能手刃鬼观音以报血仇。”
他的声色陡然冷如寒霜。
原湘湘将碗筷一推,起身就走。
“原姑娘——”裴玉珠也赶忙起身跟上去,“你等我一下。”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路间,两旁的红墙映雪,青松拂翠竹,落雪初融,墙体上干下潮,显出几分落寞来。
“原姑娘,我……你等我一下,别走那么快呀。”裴玉珠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原湘湘见他这般,转身看着他,口中微张而后又转头。
裴玉珠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不免担心道:“原姑娘,如果你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答应你。”
裴玉珠今年十八,正是少年风华。若问他为何要跟着原湘湘,他可能自己都说不上来,就是纯粹的想和原湘湘一起说说话。
原湘湘站定,她咬住嘴唇,思索片刻后转身道:“裴少侠,你帮不了我,我们是两路人。”
裴玉珠怔了半晌,脑袋里又是嗡嗡乱响,他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说错了,做错了,只好眼睁睁看着原湘湘头也不回地离开。
山间料峭,寒风掠过,树影斑斑作响,清冷寂寥。
“呆子!”一声清脆高昂的痛骂刺了裴玉珠一下。
他回头却见一个粉衣束带的少女正倚靠在红墙树影下。
那少女正恶狠狠地看着她——正是茶馆里持剑差点刺中原湘湘的峨眉山苏叶。
“她都说和你不是一路人了,你还缠着人家干嘛?”
裴玉珠不想说话。
“你别走!”
他正要抬脚,却发现自己衣领被人揪住动弹不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茶馆那日,若不是柳折舟挡住那一剑,原湘湘定会被苏叶刺中;现在自己被人拒绝,也被她看了个干干净净。
裴玉珠心道:还真是冤魂不散。
“你就不好奇她一个人为什么要来这里?”苏叶提着他的衣领,昂头审视着裴玉珠,“她的师兄没用,而且也已经死了——她的武功你以为如何?你就真的不好奇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关你什么事?”裴玉珠扭过头去,看似不满,实际上他到现在都没反抗过苏叶半分。
“哼。”苏叶松了他的衣领,轻笑道,“可我认得她的那根鞭子。”
苏叶悄悄附耳过去一瞬,裴玉珠登时眉头紧皱,薄唇紧抿。
傍晚奉国寺中又赶来了一批江湖人士。原湘湘当时正晚练从外面回来,她从东边路过时刻意跟了一段路,仍旧是澄明师傅在前引路,为那几位或高或矮,手中拿着各式武器的人带过去。
她突然想起来柳折舟落在东厢房的行李包裹还没带出来。不多时,待澄明师傅从东边出来时,原湘湘正在门口,她向澄明说明了来意。
“原施主请放心,小僧这就带您过去。”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示意,“虽然后面也有几位长老师兄为了调查鬼观音的踪迹进去过,但柳施主的一切物品我们都没有动过,原施主大可放心。”
原湘湘沉默点头,迈步在前,澄明很快跟上。
原湘湘这时才注意到澄明虽然年轻,貌似寺里诸多事宜都由他经手。她便问:“敢问澄明师傅,今天来的又是哪些人物?”
澄明本身又瘦又高,走路时,他的一只手始终背在身后,另一手悬在腰际,慢慢道:“许多都是应方丈大师请求而来,毕竟,
试剑大会近在眼前,寺内长老和弟子此前都有受伤,为了防止孤鸿被夺走,便有不少侠义之士不惜冒死前来。”
原湘湘薄唇紧抿,面上忧色愈发厚重。
澄明见她这般,便又笑道:“原姑娘请放心,此次就算倾尽奉国寺全寺之力,也会护得诸位安危,定不会让鬼观音再次得逞,无论如何也要让鬼观音付出代价。”
原湘湘沉默不语。
“只是,仍旧不知鬼观音到底使得何种手段害了柳施主的性命。”他冷冷道,“既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鬼观音杀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底是为什么呢?”
突然听见澄明这番话,原湘湘心里的浓云顿时散去了不少。
“师傅也认为不是鬼观音杀的人?”
“也?”澄明一愣,眼中一亮。
“没事。”
原湘湘赶忙走向前面。不多时,二人就到了柳折舟此前居住的客房。房间里柳折舟的衣衫,扇子,帘子烧剩的黑灰都还在原地。
不知为何,原湘湘觉得心底莫名酸痛起来,一抽一抽的。好像那个人还是跟之前一样,乖巧坐在床边等自己过来。
二人里里外外待了好一会儿,方才结束。澄明将屋外收纳整理好的遗物递过来时,原湘湘瞥见他左袖衣拢里露出一小截绷带。
许是瞧见了原湘湘的眼神,澄明略带生涩地解释道:“小僧前些时日在厨房帮忙,不小心被烫了伤。”
原湘湘轻轻点头。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谢过澄明师傅,就拿着柳折舟那一点行李,准备离开。走到东厢大门附近时,恰巧又遇见一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道士行在一处,二人有说有笑,见到原湘湘后,锦衣男子便不再言语,二人快步避开。
原湘湘也自知没趣,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二人背影,便也离开了。
她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杀死鬼观音来的。别人说鬼观音吃人血肉,可在原湘湘眼里,那些人更是人面兽心,他们都要喝鬼观音的血,吃鬼观音的肉。
唯独这件事,原湘湘绝对不允许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