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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护国寺折水沉舟观音无慈悲 ...

  •   昔朝高山,横卧百里,巍峨千尺,烟涛茫茫。

      后有帝王见此间乃是集聚天地灵气的风水宝地,便大兴土木,于山间主峰建禅寺一座,禅寺横于山巅,居高临下,终年岚烟飘渺,恍若瑶池仙境,故名“天台寺”。

      香火袅袅,缘来众生。寺中缘觉崖上有一前朝遗留的十二层高的飞檐阆天塔,每层各缀金铃,里面雕栏画栋,甚是美丽,塔内供奉着一尊琉璃佛,佛身高大巍峨,玲珑剔透,佛手持金玉莲花一朵,结与愿印。

      新朝立国礼成后,改名“奉国寺”。

      欲往奉国寺中,须得走完蜿蜒曲折的山路,再行一千一百级大理石台阶,才得见禅寺山门。这一千一百级石阶全是人力依山而凿,整齐划一。

      原湘湘见那石阶干净整齐,抬头便能望见飘渺云烟中隐约若现的庙宇,心下大喜,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只是还未走出片刻她便觉得不太对劲儿:这周围也太安静了些。

      她往回看,果不其然,柳折舟不见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找人时,只见从下方台阶处飘出一颗惨白的人头,那人头额上沁着汗,口里喘着气,脸色惨白无比,可那两片薄唇却红得诡异,嘴角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原……原姑娘……”他伸手去够原湘湘,似乎颤颤巍巍快要倒了下来。

      原湘湘脚比眼快,跃身至柳折舟的身边,伸手扶着他。

      “啊——!!”柳折舟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便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原湘湘不得已将他搀扶到旁边的石块上坐着歇息,又拿出帕子和水递给他。柳折舟接过帕子和水也不动,只是紧闭着双目痛苦地喘息着。

      原湘湘看他现在的样子就跟那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一模一样,出气多进气少。

      此刻正是白日,山间偶有微风浮掠,尚不寒冷。

      “你怎么样了?”她幽幽问道。

      “……无事……”柳折舟忽而声调突转,沉沉道,“带着我……你很不好走吧。”

      “嗯。”原湘湘点头应声。

      柳折舟闻言立刻不喘了,只是愣愣看着她。

      许是发现了他的尴尬,原湘湘又慢吞吞道:“也没有很不好走,其实……我可以背着你。”其实,原湘湘觉得自己还是很细心体贴的,虽然经常被师父骂三心二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原姑娘客气了,看来柳某确实是个负累。”

      “确实如此。”

      柳折舟眼前一黑,又是一口气上不来了,直在原地痛苦地小喘着。

      原湘湘注意到他左眼眉头下的眼窝处有颗褐色的小痣,那颗痣极小,非得离得近,否则看不见。

      小痣随着他皱起的眉头在她眼前来回晃悠。

      他们前方有两人身负长剑,皆着青白色衣衫,二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个头稍矮的那人快步在前,步伐凌厉清冷;另一高个儿跟在后面,其人脸面端正团圆,蔼然可亲,是个瘦高的少年。

      听到了原湘湘和柳折舟争执的声音,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

      原湘湘知道他们是谁。好巧不巧,就是此前在茶馆里起争执就是原湘湘和那个高个儿少年,很快那二人就回头向原、柳二人走来。

      “这位仁兄,”个子稍矮的男子上前询问道,“我见你身体虚弱异常,若是有需要,可让我师弟背你上山。”

      “正是如此!”那个高瘦的少年突然跳出来,眼睛不住地盯着原湘湘看,“不久前我们刚刚见过,当真有缘!”

      “有……有劳二位了。”柳折舟哑着声音回道,“我这师妹天生瘦小羸弱,实在是累了她一路了。”

      说话间他便扶着额,双目紧闭,身形微微晃动,嘴中念念有词:“师妹我不行了,师妹我不行了不行了……”

      原湘湘一时无语。

      “小玉,你动作轻一点。”稍矮的男子叮嘱道。

      裴玉珠豁然一笑:“大师兄你还不放心我吗?”

      说罢,他挎起柳折舟横在背上便要走,背后传来原湘湘尴尬的道谢:“多谢二位了。”

      裴玉珠一回头,笑意更盛:“不谢~”

      柳折舟趴在别人背上便没了声息,既不咳嗽也不吐血了。

      原湘湘迈步跟在后面,只见那大师兄走到她面前,轻道:“在下李源知,青城派弟子,那位是我师弟裴玉珠,敢问姑娘名姓?”

      “我叫原湘湘,那位是我……师兄柳折舟。”她突然惊讶自己竟然也被传染了某个人的厚颜无耻并且还能熟练运用。

      “敢问姑娘师从何方高人?”李源知追问道,“此前茶馆一面,便觉姑娘身手不凡,可出手招式又十分新奇。”
      原湘湘目光一凛。

      裴玉珠看见原湘湘脸色不悦,便赶紧喊道:“哎呀,大师兄这有什么好问的嘛,这两天来奉国寺能干什么?师承何处有那么重要嘛?大家不都是冲着鬼观音来的?你说是吧,师兄?还有原姑娘?”

      “这倒也是,是我唐突姑娘了。”李源知赔了个不轻不重的礼,“不过,我与小师弟此番前来奉国寺并不是为了夺剑或者观音血,我们是为了报仇。”

      “报仇?”原湘湘心头一紧。

      李源知缓缓说道:“报那十一六门的血仇。”

      周围山高树深,凛凛有寒意,四周鸦雀无声,裴玉珠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人似乎闷闷咳了一声。

      ——紧接着“扑咚”一下,裴玉珠慌忙惊叫:“原姑娘师兄!!”

      柳折舟球儿似的顺着石阶往下滚,裴玉珠和原湘湘一同跳下台阶去追,待原湘湘拦住他时,他双目紧闭,满身鲜血淋漓。

      裴玉珠见柳折舟满身是血,心里又慌又急,不住地道歉赔罪:“原姑娘,我对不住你!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知怎么……好像自己抽筋了一样,对不住对不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原姑娘您尽管开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师兄如何?”李源知也过来了,歉疚道,“都是我们不好,原姑娘,小玉可能最近舟车劳顿体内真气不稳,不若……就换我来。”

      “师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这样了。”裴玉珠还在奋力解释,“原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原湘湘见他们师兄二人诚挚道歉,觉得如果不同意,反而不近人情了,她正欲开口答应,却感觉有什么在顶自己的袖子。
      像什么呢?她以为这半山腰哪里来的兔子在蹭她的手。

      不消多想,原湘湘余光一瞥,就看见柳折舟的一根食指抵着她的胳膊肘,左摇右晃的。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原湘湘知道,在外人眼中,他们“师兄妹”俩才是一条心的。

      她拱手道:“多谢李师兄,裴少侠好意!我师兄已经给二位添了不少麻烦,剩下的一点路程就不麻烦二位了。”

      说完,原湘湘背起柳折舟拔腿就跑。

      至少,在裴玉珠眼中是这样的,原湘湘拔腿就跑,裴玉珠欲哭无泪。

      李源知望着那师兄妹俩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原湘湘背着柳折舟一路跑到大门前,甫一站定,门口的僧人们便一边问候,一边接过原湘湘背后的血人。

      “小僧澄明,二位施主请跟小僧来。”灰色僧衣的青年僧人似乎也被满身鲜血的柳折舟吓得不轻,“这位男施主外伤很重,需要尽快医治。”

      山上风割得人脸生疼,远山外,只有寺里钟声在响。

      柳折舟被安排在东厢房,此处距离大殿稍远,更靠近后山,人少僻静。

      原湘湘喊他出来吃晚饭,行至门前抬手敲门,可屋子里无人回应。

      她立在门外又敲了数次,仍旧无人回应,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半掩着的房门。

      迎面就看见床前的屏风上搭着柳折舟入寺时的血衣,洒金白纸扇被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芙蓉花扇坠耷拉着,昏黄的烛光将影子拉得细长。

      里面似乎有水轻轻滴落的细微声响,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原湘湘不由分说登时冲了进去,看到里面时,她就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手脚冰凉。

      屏风后的地上一片潮湿,木桶里仰面泡着一具惨白而又细长的身体,那熟悉而又分明的轮廓和五官,化成灰她都认识,湘湘心里一空,有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血水如花一般怒放着,缓缓招摇着,黑发又似墨一般化在血水里,烛影夜飘摇,莲花美人头,人与血,正顺着满溢的水微微溢动。

      “柳折舟……你怎么了!”原湘湘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冲上去把柳折舟从血水桶里捞出来。

      原湘湘手起手落间便撕下一块床幔揉作一团,吹燃火折子便扔到了床幔上,掌风一起,火便燃了起来,与此同时,长鞭破风之声响起,屋内唯一一盏烛火悄悄灭了。

      趁着黑,她三两下扒光了柳折舟身上的湿衣,而后又旋了被子裹在柳折舟身上,将他稳稳地靠在床边,随后点了几处穴道,片刻后,柳折舟只是僵硬着呕出几口血水。

      柳折舟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皮肤泛着青白色,血水顺着他的发丝不住往下流。昏暗的灯光下,任凭原湘湘摆弄的他倒像一株被秋雨摧残过的芙蓉花。

      许是顾及到地上燃火不妙,她又很快掏空了铜火炉里的湿炭,将那燃着的床幔放进去烧着,又把火炉推近床边。

      原湘湘朝火炉那边靠了靠,为了捞柳折舟她自己也全身湿透,此时正冻得瑟瑟发抖。隔着炉火,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折舟,眼里映着跳跃的火焰,发丝往下滴着水。

      屋外风声萧萧,枯枝乱撞,屋内只有这一点明火,四周皆是黑暗。

      她看着柳折舟,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慢慢地,她冰凉的指尖贴到了柳折舟鼻下。

      此事无关其他,只是不忍见死。

      早春夜寒,古刹幽静,奉国寺栖卧于高大的天台山里,山里终年翠岚环绕,宛如世外桃源。寺里庙宇连绵,松烟常燃,大殿里的金身佛像微微垂目,于缕缕烟岚中可见其庄穆之相,慈悯之意。

      前几日山中落了雪,此时仍有苍松翠竹落白,地面上也有不少未化的残冰。不远处,有疾驰的脚步声传来,那声音踩碎残冰,踏破烛火,愈来愈盛,越来愈快,甚是急不可耐。

      几个东厢还未就寝的江湖人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背着个不省人事的男子快步朝寺庙药庐方向跑去,不待他们反应,便有人提剑推门跟了上去。

      “鬼观音,是鬼观音!她又来杀人了!”院中有人大喊道,“诸位带好武器,不要单独行动!”

      很快,东厢,西厢相继亮起了灯,不少人选择聚在一起以保性命周全,也有一些人带了武器,跟在原湘湘后面,一路来到了药庐。

      哐!

      药庐门突然向两边弹开,里面人只见一个面色凝重的少女背着个男子,那少女进屋直接将男子放在床上,便道:“快,快看看他……”

      她吃力地咽了几下干唾,嗓中如同刀片割喉一般痛苦:“请诸位师傅看看他!”

      澄明原本正在给方丈配药,他被开门声打断,便迅速回头。

      他赶忙上前道:“施主莫慌,这就让小僧看看。”

      原来是她。下午刚到的那位女施主,他记得当时她的师兄只是皮外伤。

      澄明话音才落,身后又砰砰响起一阵破门声,好几位江湖人士也跟了上来,其中一人上前道:“澄明师傅,他……还活着吗?”

      “待小僧看看。”

      “有劳师傅。”

      这里是奉国寺的药庐,里面安置着不少伤患之人,故而众人也只敢小声嘀咕着,不敢高声喧哗。

      药庐内烛火飘摇,药香伴着檀香,氤氲满室。

      原湘湘在一旁看着眼前,紧紧闭着目,不言不语的柳折舟就好像清风一缕,他化在了满室檀烟之中,一转身,似乎身后什么声响都不在,只余钟磬环响。

      柳折舟就那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为何,那玉面长眉间隐隐透出几分渺渺悲悯,让原湘湘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脸来。

      “如何了?”有人看澄明慢慢放回了柳折舟的手便心急问道。

      澄明微微摇头,他先是看向了那位询问的人,而后又转头看向了原湘湘,半晌后才道:“已无鼻息和脉搏,原施……”

      “又是她!”还不待澄明说完,几个江湖中人便怒不可遏:“鬼观音鬼观音,武林不除此祸害,当真永无安宁!”

      “她已经杀了多少了?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什么人都不放过!就连寺里长老们都……”

      有人捂住了那个人的嘴巴,让剩下的声音都淹没在众人的心底里。

      澄明起身让开了位置,他隐没在烛影里让人看不见面庞,不动声色道:“还请原施主节哀。”

      原湘湘怔怔站在原地,她看着柳折舟那张脸,恍惚间眼前掠过满目血色。

      原湘湘听得见自己战栗的心跳声。

      夜色漫漫,钟鼓长鸣。

      她不信,她不信这些都是鬼观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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