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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茶馆暴起护观音反被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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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奉国寺山脚下。
高阳照林间,偶有几声鸟鸣趁着车马人流散落开来,不远处是一间茶馆,面积虽不大,来往客人却是络绎不绝。
茶馆外边一方小桌旁正歇着一男一女。那男的约莫二十多岁,一袭白衣胜雪,身披月白银丝毛皮大氅,眉目间温和尽生;女的则一身红衣,束花双辫垂在脑后,正襟危坐,面色罕见的冷静平淡。
只见他们二人已在此处静坐一个多时辰了,这二人实在诡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公子加一个瘦小的黄毛丫头,迟迟不肯离去定然有诈,周围有几桌江湖人士显然也对这二人起了警惕之心。
五日前,鬼观音夜袭奉国寺,欲强夺孤鸿剑,但她终究不敌奉国寺方丈和两位长老的联手,最终大败落逃。此一战后,奉国寺玄同长老命丧她手,方丈与众多寺中弟子也身负重伤。如今江湖上都知妖女毁三年之约,先下手为强,与她何谈江湖道义?
定要人人杀而快之!
“鬼观音怎么还不死?”
小茶馆里平地一声惊雷,惊得众人心如擂鼓。
“谁能杀得了她……这样下去……往后还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要遭她毒手!”
“往日,一十六门上上下下两百多条人命,只一夜……被她屠了个干净!若不是她那相好的及时赶到,这一十六门怕是连个种都没留下!呵——”
“哪止这些啊!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老天开眼赶紧让她去死了吧!”
那大汉火冒三丈,一掌拍下,木桌顿时四分五裂,吓得刚进来添茶的小二在旁瑟瑟发抖,冷汗如浆。
“不论是非曲直,不论有无仇怨,但凡眼前有人,她就要杀人饮血!‘鬼观音’?真是辱了‘观音’二字!明明长了一张菩萨般的脸,却生了一颗比恶鬼还恶的心!”
鬼观音何人?乃是当世武林第一人。
据传此人倾国倾城色,恶鬼修罗心,艳影能破红尘,一笑天下为之乱。但实际上她一直通身白衣,幕篱遮面,根本没人见过鬼观音的真正长相。
她为求天下第一,不走正道,拜前朝大太监霍洋为师,尽修炼吃人喝血的功夫,最后喝干了自己师父的血,助她练功。
“那……到底该如何是好?她如此厉害,我们此番前来……岂不是又要平白送了性命?”旁边一个褐色衣衫的男人瑟瑟道。
“她练了大太监的邪功,虽然武功厉害,可是不得见光,也没有像太监那样长生。”一片喧哗之中,有人直接道破鬼观音的弱点。
“鬼观音练的那门邪功必须要喝人血,如果有人喝了她的血就能得到她的功力。当年她就是靠的这招‘移花接木’,吸干了不少高手的血才得以傲世群雄。”
此话一出,茶馆猛然瞬间沉寂,寂寂然似旷野荒墓,警觉猛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人幽幽道:“那她一定要得到孤鸿剑,恐怕就是为了找到邪功的攻克方法,得到了剑鞘和宝剑,找到了灵帝墓,就能真正永生不死……也能不再惧怕天光。”
鬼剑孤鸿,剑意阴邪,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能助人修为大涨,也能让持剑者心绪大乱,走火入魔;散落的孤鸿剑鞘更是盛传其中藏有前朝灵帝秘宝的地图。
天下皆知,前朝灵帝得西天长生天天女眷顾,灵帝饮下天女手中净水,永生不死。前朝覆灭时,得见一只白鸟自皇宫中飞起,而后天边泛起紫色极光,灵帝不现,天女返仙。
而那灵帝墓则是一座不知何处的皇族衣冠冢,据说,里面留有能让人飞升的天女净水和灵帝血。
大太监霍洋曾是灵帝身边的大红人。
先前拍桌的壮汉运起掌劲,手中的陶土被子即刻化为齑粉:“那就杀了她!杀了她,我们再毁了剑!把这祸害人的邪术全都毁了!前朝时,也不知多少人被这邪术害得家破人亡!”
“说得对!我们人多势众,不怕杀不了她!”
“区区修罗恶鬼,今遭我们便送她去菩萨那里认罪!”
“这世上还能没了天理不成?怎能让恶鬼横行人间?”
可是这场声势浩大的口诛笔伐还未持续半刻,凭空一声炸响,众人当场僵住,待缓过神来时,才见一满身红绿交加的双辫少女与一青衫少年正各持武器对峙着。
“你再说一遍?”周身红艳如火的少女怒喝一声,她的眼神似乎要把拍桌的壮汉盯出两个血窟窿来,“你再说一遍杀了她试试?”
原湘湘收劲,手中的长鞭紧紧咬住青衫少年的长剑,青衫少年也不退让,二人势均力敌,久久不肯退让。
她坐在这里已久,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而那一鞭一剑之下正好瘫坐着刚刚那个壮汉,汉子口中呃呃呜呜说不出话,牙齿打颤,冷汗顺着鬓角流下,俨然被吓得不轻。
“不气不气。”青衫少年平静一笑:“还有几日才到三年之约的日子,姑娘莫要心急坏了江湖规矩,就在此处大打出手,免得让人多想。”
众人对鬼观音虽都企图杀之而后快,可是传承自灵帝血脉而来的观音血,能让人功力大增且不老不死,谁人敢说不动心?谁人敢说不眼红?当然是有人想要鬼观音死,也有人想要天下第一,长生不死。
要是没喝到观音血,就先死了鬼观音,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周围人一听,心中便也了然,大汉出言不逊,红衣少女心急起了杀意。
原湘湘也不言语,只是直勾勾看着对面来人,不知是不是那直勾勾的眼神,青衫少年悄然间飞红了脸。
他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就在场中众人尴尬之际,原湘湘突然后背一凉,她顿时抽刀而去,刀锋所指之处——
只听一个温柔朗润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惊起:“打扰了打扰了诸位,我师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各路大侠多多包涵,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这师兄。”
煞红的背后陡然现出一张惨白的脸,阴森森的。那白脸身量颀长,长相俊雅柔和,身着一件月白银丝毛皮大氅,对襟大袖,风雅至极。
众人皆不知这病弱男子何时出现,又是何时握住了刺向红衣少女的长剑,只能顺着长剑看过去,长剑的主人是个伶俐娇美的粉衣少女。
“峨眉山代掌门苏叶,岂能容你在此坏了规矩!”苏叶被人拦了剑,暗中抽剑却又不得动,心中怒火更盛,她自是没料到这个病弱男子力气这般大。
“苏掌门……咳咳!”
柳折舟病态委实太重,还没出口几句,便“哇”地吐出好大一口血,他一边吐着血赔礼道歉,一边安抚着他口中那个“不懂事”的师妹。
众人他这般虚弱病态,也不好再寻他们师兄妹麻烦,只当是两个怪人罢了,苏叶被身边另一女子领了开去,临了她还一脸不情不愿。
青衫少年名为裴玉珠,生着一张天然可亲的娃娃脸,他见对面病弱男子已先行道歉,便撤了剑势,向那姑娘拱手道:“姑娘好身法,玉珠期待试剑大会和姑娘一教高下的时候。”
经此一闹,众人心中也更了然:此番定是来了不少不知底细之人,若想顺利杀死鬼观音拿到孤鸿剑,恐怕……比登天都难!
何况还有人觊觎着活生生的观音血!
在场哪一个不是冲着孤鸿剑和鬼观音来的?
原湘湘收了武器,默默走到柳折舟身旁。
他本来就弱不禁风,刚刚又为原湘湘拦下一剑,现下手里嘴里都淌着血,模样甚惨。
原湘湘坐在凳子上,人虽定了下来,可她仍旧怒火中烧:怎能……这些人竟让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是非不分的浑话来!
气在头上,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但她突然却浑身轻松了下来,一股好闻的香气伴着后背一阵轻轻柔柔感觉,让她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
原湘湘一记眼刀飞过去,正好对上柳折舟那张笑盈盈的脸。
“没事了没事了,原姑娘消消火。”方才柳折舟就拢着她的肩坐到了茶馆外,“原姑娘一直大人有大量,肚里能撑大~船,从不和那些人计较。”
“你才那么大肚子。”她忍不住反驳,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好好好,是我~”柳折舟依旧笑意盈盈。
其实她心知肚明,就是因为自己武功不够,否则她绝不会给那些人说第二句脏话的机会。
想到此处,原湘湘眼中的神采默默黯淡下来。
她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拜鬼观音为师,只有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鬼观音身边,长长久久的。
不过,眼前还有一件事是要做。原湘湘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干净的白布和药,三两下便帮柳折舟处理好了伤口。
原湘湘没想到伤口比想象中的浅得多,柳折舟的双手掌心就划破了一层皮。
可是只破了一层皮,那个出血量正常吗?她不禁疑惑。
柳折舟抬眼望了望,手中的纸扇便覆上了前额,正午的闷热让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瞬时就黯淡了下来。
他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原湘湘,无声地翘起嘴角,眉头轻抬。
“你很不舒服他们说的话?”说话间,他已四指撑开了洒金白纸扇,将脸递了过去,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下颌变成一条明亮且温柔的线。
“嗯。” 少女沉声答道。
那人俯身过来的瞬间有一股异常好闻的味道涌进她的鼻腔,惹得她立即绷紧了后背。
片刻后,他“啪”地一声合起了扇子,眉头高高抬起,很是讶异少女竟然回答地如此直接利落。
折扇无声打开,一个精致的芙蓉花扇坠在两人间摇来晃去。
扇子挡在两张脸中间,原湘湘轻轻抬眸,只能从扇柄的缝隙里看见一个柳折舟清晰分明的下颌。
“那你也是来夺剑的?”原湘湘望着他,目光凛凛,丝毫都不顾忌有些话是不能直接说的,从而显得有些缺管子。
“原姑娘哪儿的话。”他压低声音说话时,水红色的唇像兔子吃草似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娇俏,“就凭我这副身子骨?”
原湘湘见状忍不住眉头松下。
“你不想要?”原湘湘一双杏眼半睁半闭,眼神清澈却也幽邃,青灰色的眼瞳犹如寒锋出水一般冷冽。
“我是来治病的,”柳折舟不停地摇着纸扇,眉头紧皱,吊着一口气横在喉间,似乎下一刻就要咯出血来,“方丈……以前为我治过伤。”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又轻又小,鸿毛似的落水无痕。
“鬼观音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原湘湘面不改色地学着他的样子,不过她的声音更轻更小。
“我说的是真的。”柳折舟两腮一鼓,折扇一收,嘟嘟囔囔道,“为什么就没人相信我和天台寺方丈是故交呢?”
“我说的也是真的。”她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