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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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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年初春,长安城的晨光透过街巷,洒在青石板上。小承风悄悄穿过宫门,身披浅青色衣袍,气度不凡,却不张扬。他背着小布囊,里面装着笔墨和几个小本子——母亲舒涵教他用来记录观察的点滴。
东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商贩搬运布匹、粮食。承风蹲在街角,仔细打量着来往的人群,用笔记录米价、货物种类、买卖秩序。他偶尔低声算算价格,像是在练习算术,又像在琢磨市场规律。
一个卖糖的小贩注意到他,笑道:“小公子,今日来市集闲逛?”
承风微微一笑,点点头。
他又走到桥边,看河水流向,观察桥下洗衣的妇人、挑水的壮丁,暗自思忖:“若北疆的百姓日常如此,风雪天要怎么供水,粮食储备又该如何安排……若是我将来在北疆,一定要让百姓安稳,不受苦。”
下午,他偷偷买了一串糖果,边走边吃,眼角闪着好奇光芒。他甚至蹲下来和街坊的小孩子讨论:“你看,这些粮食如果堆放不当,下雨怎么办?”
小孩子呆了呆,承风笑了:“没关系,我只是练习思考问题的方法。”
太阳逐渐西斜,承风悄悄返回宫中,把今天的所见所思记下。纸上的字迹整齐、灵动,既是小小的策略笔记,也像他对未来北疆的无声承诺。
百姓眼里,他只是个聪慧、规矩的公子哥,而他心里,却早已在默默思考如何成为一个能真正守护百姓的王。
这一天下午,西市人声鼎沸,铁匠的锤声、布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小承风蹲在一条小巷口,手里拿着一只小算盘,眼睛灵活地扫过来往商贩。
一位卖豆腐的老妇人正为秤上的豆腐斤数与顾客争执不下,承风轻轻走上前,凑过去,低声说:“婆婆,如果每份豆腐按两两平均,顾客就不会付,也不会少拿。”
老妇人愣了一下,顺着承风指的斤两看去,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小公子,这话倒是有理,你自己算得准?”
承风微微一笑:“只是练习算数,顺便帮大家。”
他又蹲在街角,看到一群小孩子在石板路上滚铁环,笑声清脆。他凑过去,悄悄和他们比赛滚铁环,比速度快,最后无奈输了,小承风笑着说:“我输了,你们赢了。”小孩子们乐得拍手叫好,承风也跟着笑了,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突然,一阵风吹过,他随手捡起一片落叶,用算盘轻轻拨弄,像在模拟市场的波动:“如果北疆的粮仓遇到风雪,粮食怎么运送、储存……得算得精确些。”
一个小贩经过,看到他这副认真模样,暗自点头:“这小公子果然聪慧,不愧是贵族家出身。”
夕阳西下,承风悄悄收起算盘和小本子,蹑手蹑脚地返回宫中。一路上,他还时不时回头看着街市的灯火,心中暗暗记下百姓的喜怒哀乐,想着未来北疆的治理方案。
他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自由的街市、观察民生的乐趣,比宫殿里的规矩和书本的章法,更让他心动。
一日,黄昏时分,长安城的街市逐渐收拢喧嚣。小承风依旧穿着浅青衣袍,蹑手蹑脚地走在西市小巷。他的目光在来往的人群中扫过,不仅看商品的价格,还偷偷观察官员的举止,士兵的纪律。
一名巡街官员正在检查商贩的粮食帐目,承风蹲在角落,轻轻在笔记上写下:“秤杆稍偏,易引争执;账目若不严谨,恐生矛盾。”他记下官员的动作、表情与应对方式,暗暗思忖:“北疆若有人来私吞税赋,该如何公正处理,才能不伤民心?”
又有几名士兵巡逻,步伐整齐,但其中一人因疲惫而略显松懈。承风蹲下,悄悄算了算他们巡逻的间距与时间,低声喃喃:“若边疆哨所安排不当,夜间巡逻就会出现空隙。若是北疆,我要调整哨位,让士兵不致劳累,却仍守护边地安宁。”
他又来到一处小酒铺,看着老板清点酒水,耐心地听顾客抱怨价格和服务。承风轻轻写下笔记:“公平交易,信任建立。若百姓心生怨言,政令再好也难以落实。”
落日余晖映在石板路上,他抬头望向远方宫墙,眼神清澈而坚定。街上百姓依旧觉得他是个聪慧而文雅的公子哥,谁也没想到,这位少年正在暗暗练习治理之道——权衡民情、观察官员、理解士兵、心系百姓。
回到宫中,他将今日所见小心整理入本子,每一条都像给未来北疆的治理打下基础。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北疆啊,你得等我长大,我会让你稳如磐石。”
贞观十年春试,太学博士出题:“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可得兼乎?”
李承尧执笔写下:“君臣以礼立,父子以情合。礼与情并行,则天下治。”
李承泽写:“情重则乱,礼重则寒。唯圣人能使二者并,凡人难全。”
李承风沉默良久,才缓缓落笔:“父为君,子为臣,则义在天下。然子之心若唯在天下,则父之情何寄?情若灭,则天下寒;义若亡,则天下乱。故愿以情守义,以义存情。”
博士默然,几位文官对视,心中惊异——这文字,不似少年所书。
夜深,含元殿灯火尽熄,唯东偏殿尚有微光。
金炉里香烟袅袅,帐外风声轻,烛影摇动如心事。
李世民换下宴服,披一袭常袍,独坐案前。
案上摊着几卷文卷,最上方,是皇子春试的评卷。
房玄龄、长孙无忌奉召入殿。三人对坐,沉默良久。
李世民先开口:“今日春试,诸子各有所得。尧聪慧,泽敏捷,安谨慎……唯风,虽寡言,却心思缜密,字里有骨。”
长孙无忌微笑:“陛下夸赞燕王,乃母教有方。”
房玄龄抚须,慎声道:“燕王虽性静然,礼数周全,不失母仪所教。然臣以为,其心过于内敛,未必能驭众。”
李世民目光微敛:“驭众不易,守己更难。朕观诸皇子,尧有气,泽有才,唯风——心似镜。”
他指尖轻敲案几,语调微沉,“但镜太亮,未免照得人不安。”
长孙无忌含笑不语,半晌才道:“陛下若虑其孤寡,不如使其出居外府。少年若久在宫中,易受人言。”
房玄龄却缓缓摇头:“未可。燕王既生于宫,又为众皇子之长,倘贸然外迁,恐引非议。”
李世民沉吟。
烛火映在他眼中,光影摇动,像两股对立的念头。
“……尧与泽皆聪慧,太子之位,迟早要定。”
房玄龄抬头看向皇帝,“然陛下自贞观初立国至今,未立储君,天下皆观。此事,不可再迟。”
长孙无忌轻声补道:“若立储太早,众子皆年幼,反添纷争。”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陛下今日唤臣等夜谈,可是已有意属?”
李世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若论聪慧,风当居首;若论才学,尧不逊人;若论胆识,泽有野心。然三者皆非可一日定论。”
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张文卷上——那是李承风的手笔,“以情守义,以义存情”。
李世民喃喃道:“他写得好,也写得太好了。”
“若是太子,情不容多;若是为人,义难全持。
他若真登极,恐要比朕更痛。”
房玄龄闻言,目光微动,低声道:“陛下此言……是惜才,亦是避祸。”
李世民看着烛火,神情缓缓冷了几分:“朕惜他,也怕他。那孩子,太像他母亲。舒涵——她从不争,却谁也争不过她。”
长孙无忌躬身一拜:“陛下明鉴。储位之事,可缓议;然诸皇子学问、教养,宜早设师傅,以正心性。”
李世民收敛思绪,颔首道:“此事明日可行。风性孤静,可令杜如晦兼师,以教其‘处世’;尧、泽则各由文武名师分教。此外——”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春试的文卷,不必外传。朕不想他太早被人看见。”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齐声应下。
风自帘外吹入,烛火微颤。殿内三人静默无语,唯有那卷字迹,在微光中闪着淡淡的光。
贞观十年夏,宫廷内群臣齐聚,朝堂上香烟袅袅,金碧辉煌中透着几分压抑的气息。
群臣轮番上奏,言辞恳切:“陛下,皇长子燕王李承风已十二岁,嫡长子鲁王李承尧十岁,若不早册立太子,兄弟相争,天下难安。”
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沉稳,但眉宇间隐隐透出难以掩饰的思索。
承风聪慧稳重,继承了自己的锐气与谋略;承尧活泼灵敏,继承了长孙皇后的温润与稳健。
两子各有千秋,但要从中定太子,他知道,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未来数十年的大唐。
贞观十年,秋夜。宫中万籁俱寂,只有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
李世民坐在案前,批完折子,视线却不自觉落在殿外。那是羽明宫方向,灯火尚未熄灭——舒涵已经安睡,承风还在读书。
他走过去,推门而入。少年伏案而眠,书卷散落,鬓发微乱。
李世民的脚步轻了下来。
他俯身,指尖拂过那页书——是《孙子兵法》。字迹清隽,锋锐中带着冷静的节制。
他忽然低声笑了。“果然……太像她。”
他的声音低沉,混着几分叹息。
“她当年也是这样,夜不肯寐,想着天下局势。她说要我立信于民,不立威于人。如今,你也这般清明……连我都怕了。”
他看着少年微动的睫毛,心底忽生出一种刺痛的柔情。
“若我不是帝王,若她不是舒涵,该多好。
若你只是我儿,不是她的儿子,该多好。”
烛火摇晃,影子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像两种心。
他轻声续道:“承风,我想让你自由,但你是我的血。我想立你为太子,但你是她的子。我若立你,天下会说我被女子惑。可若不立你……你会怨我吗?”
他伸手,抚了抚少年发梢。
那触感温热,却像隔着十年的岁月。
“她啊……她总说,天命不可信,唯人心可度。
可朕知,人心才是最不可度的。”
他收回手,转身离开时,烛火在身后骤然跳亮,仿佛有风拂过。
那一刻,他的背影格外孤独——像是在和整个天下对弈,也像在和自己的心告别。
贞观十年冬 ,含元殿后苑夜色沉静,雪色未化。宫灯照着廊下的白玉地砖,泛着冷光。李世民披着黑貂裘,负手而立。
李承风缓步走来,身穿浅青袍,气度从容,眼中却仍有几分少年天真的明亮。
“父皇召儿臣,有何吩咐?”他行礼,语气平稳。
李世民凝视着他良久,声音低沉:“承风,若有一日,朕让你做太子,你可愿?”
少年一怔,抬头望向父亲。那一瞬间,他看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眼底深藏柔光的父亲。
“儿臣……不敢。”承风低声道。
“为何不敢?”李世民语气淡然,却带着几分探寻。
“太子之位非我所求。承尧是皇后嫡子,群臣归心。若儿臣登位,只会惹天下非议,也辱母亲清名。”
李世民目光微动,半晌,低声笑了:“果然像你母亲。你们——总是知道什么该舍。”
承风垂眸,心中却微微发紧。他能感受到父亲话语下隐隐的情绪,那不是单纯的试探,更像是一次告别。
“父皇,若您问儿臣所愿——儿臣只想为您分忧。能守江山,不必坐天下。”
李世民看着他,忽然伸手,替他拨开鬓发。那一瞬,神情柔软得近乎悲伤。
“你若生在别家,便可一生自由。但你姓李。”
承风低声道:“儿臣明白。可母亲常说,真正的强者,是能在权力之外活得清明之人。”
李世民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你娘啊,总是说些让人难回答的话。”
他转过身,望向远处的长安灯火:“承风,天下已定。此后朝局风云,你不必争。若有一日……你弟弟登位,你护他,也护大唐。”
“是,父皇。”承风俯首,眼底的光如星辰。
那一夜之后,李世民未再提太子之事。
贞观十一年正月,李世民册立鲁王李承尧为太子。朝堂欢呼,天下安稳。
舒涵听闻此事,只是静静坐在灯下,淡淡一笑,低声喃喃:“他还是不肯让儿子走他的路。”
烛火映出她的影,温柔又孤单。她没有惊讶。这本就是她预料之内的事。
“他终于舍得了。”她轻声自语,语气里没有怨意,只有一点淡淡的心疼。
她知道他为何犹豫。因为那份爱,太深;那份忌惮,也太重。
李世民不敢让自己太依赖她,也不敢让她的血脉成为天下争议的源头。所以,他宁愿舍弃。
这是帝王之心,也是男人的痛。
夜深,雪还在下。宫阙的檐角被积雪压得低垂,寒风穿堂,卷起檐下的铜铃,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脆响。
李世民披着玄裘,独自走在长廊上。
他未带灯,未召侍卫,只带着自己长长的影子。
羽明宫的方向,仍有一盏灯未灭。那是她的宫。
他站在那灯下,许久未动。
屋内的光很柔,他知道,她还醒着。
也许她在看折子,也许在写什么话。她总这样,在天下安定的夜里,为他忧思。
“她永远是朕前面的那一步。”他低声说,“无论是筹谋,还是放手。”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温柔,却带着一点悲伤的疲惫。
他知道,她什么都明白。她明白他为何不立承风——因为天下不会容,朝臣不会服。她也明白,他的那一点犹豫,不是出于公义,而是出于爱。
李世民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
“舒涵,你可知——若我不是天子,我必立你为后,立承风为储。”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但我若真那样做,就不是李世民了。”
风雪扑面,冷得刺骨。
他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十七岁的自己,在惠明寺的回廊上,试探地伸出手去,去触碰她的发。
那时他还没学会克制,还没学会算计。
那时的她,会笑,会躲,会回头看他一眼。
“那一眼啊……”他喃喃,“此生都没能忘。”
他缓缓靠近宫门,指尖几乎触到门上的铜环,却又停下。
他知道,她不会出来。她懂他为何来,也懂他为何不能见她。
灯光微晃。风卷起他的衣袍,烛影在风雪中摇曳,如同他心底那一点摇不散的执念。
他轻声呢喃:“舒涵,你给了朕天下。而朕……却不能给你一个名分。这便是帝王之业,也是帝王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