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春风》理陌

2、凶杀

　　郑府的小姐死了。
　　脖子上被抹了一刀，干脆利落，倒在庭院里。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却被血淋淋地割坏了，血肉模糊得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相貌。
　　有家仆指控，在郑府的西北仓库里抓着了李昀。
　　郑老爷颓然倒在椅中，郑夫人以泪洗面。几个家丁暴怒地冲李昀喊着。
　　陆择羽一进郑府就看见这种场景。
　　一声巨大的“一定是你杀了小姐”几乎要冲破他的耳膜。
　　方提刑将陆择羽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这家郑氏在扬州素有名望，而且是本家出来的，小陆兄你查案时......注意点。”
　　陆择羽点了点头，问：“尸体验过了吗？”
　　“仵作看过了，凶手用刀，手法娴熟，一刀毙命。而且刚死不久，血都没有流干。可疑的却是为什么要把脸割坏。”
　　陆择羽走上前看了看尸体，属实算是狠手。
　　艺高人胆大啊。
　　虽说刚刚入春，天黑得挺早，可这会还隔着点时间呢。
　　陆择羽暗想，面上不露声色，看向前面站着的青衣少年，问道：“他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提刑官忧愁地摇了摇头：“只有他——郑小姐那......情况，虽说招惹的人不少，但大家当玩笑的居多，的确没到让人要命的地步——那些人理应也接触不到这样的杀手。”
　　“没有别的线索？”
　　方提刑瞄了瞄周围，凑近陆择羽轻声说道：“据说是和前武林盟主的秘籍有关......有说是郑府收纳了一份。”
　　陆择羽眉梢轻挑，有点惊讶。
　　这种无稽之谈居然流传这么广？
　　“杀人夺宝？”他嗤笑了一声，“荒唐——凶手不是他。”说罢，也不解释，就向在一旁蹙着眉思索的李昀走去。
　　“嗯，确实不像，没见过凶手这么有气质又淡定的......诶，小陆兄你干嘛去？”
　　陆择羽摆了摆手，拽着李昀向庭院中心走去。
　　庭院此时只有官府的人在看守，见是陆择羽也都没有阻拦。
　　“陆兄这是干什么？”被扯过来的李昀没有生气，摆出一副温温和和的笑脸问道。
　　见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在此般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陆择羽也不禁有点惊讶。
　　似乎不仅仅只是一个离家的小公子而已。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被怀疑的对象吧。”
　　“知道。”
　　“那你不急着洗脱自己的嫌疑。”陆择羽说，“怎么，自觉逃不掉，准备伏诛了？”
　　话刚说出口，陆择羽便察觉到自己语气的不对劲。
　　以他的性格，不应当莫名其妙有这样大火气才对。
　　有一股没来由的敌意在那一瞬间侵入了他的内心，又迅速消失，让人抓不到痕迹。
　　但同时，一线很淡很淡的熟悉的气息也混在里面，一起袭来一起消失。
　　陆择羽不着痕迹地扫过李昀腰间的刀，疑虑更深。
　　官府的人做事也太不认真了，凶手预备役的刀都没收走。
　　这叫他怎么偷着研究。
　　李昀可不知道陆择羽心里那么多曲折，不紧不慢地开口：“在下清者自清，相信官差大人定能还我清白，给亡者一个交代，又何须我去辩解。”他顿了顿，继续微笑着说，“陆兄对我的刀很感兴趣？”
　　少年清透的双眼一片澄净，言语间不似作伪，可那份笑意却分毫未达眼底。
　　被戳中心思的陆择羽毫不尴尬，毫不回避他的视线，干脆地直言道：“是，可否一览？”
　　“不能。”李昀拒绝得斩钉截铁，“还望陆兄早日破案，还在下清白。”
　　说罢，李昀转身就准备离开，仿佛是被陆择羽先前话冒犯了。
　　故意的，这是报复他呢。
　　没想到你个看起来端端正正温温和和的竹子精，里边被一兜子小心眼给填成实心的了，又冷又小气。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就说那种话确实不妥，但那还不是你那刀的问题！
　　陆择羽心中非常没有负担地把锅全推给李昀和他的刀。
　　这厢李昀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呢，便又被人抓住了手腕。
　　只见先前还挺一本正经的少年拽着他，面上笑意盈盈，满目都是肉眼可见的不怀好意，一身不知是装的还是平时隐藏得太好的轻佻气质暴露无遗。
　　“既然李兄知道是我负责查案，又不肯给我‘调查’你的刀，”他说，“那要不就跟我聊聊你大白天的不从大门进郑府是为了什么吧，当然有苦衷不能说的话我也不勉强，
　　“可那样咱们就只能以‘可能私藏凶器或重要证物’和‘拒绝配合调查’，噢，可能还有‘疑似盗窃’的理由，请你跟我去官府住一段时间了。”
　　笑话，我在江湖上，啊呸，世道上三年白混的吗？还治不了你个小少爷。
　　李昀：......

　　郑府西北角，仓库。
　　郑府的库房不算大，只有一间小窗，不点灯时一片昏暗。
　　此时那扇窗是打开的，外面是一道狭窄阴暗的小巷，没什么人迹。
　　“你就是在这里和那个凶手打了个照面？”陆择羽从窗户向外看去，问道。
　　“是，”李昀回道，“刚进来就见到有人已经在里面了。”
　　“他什么特征？你与他交手了？”陆择羽合上窗，在仓库里四处晃荡。
　　“一身家仆打扮，但戴了顶斗笠。我们并没有交手，他的身法很快，从窗户出去后就消失了。”
　　“那你又是来干什么的？”陆择羽在李昀身前停步。
　　李昀颇为无奈：“陆兄你分明不是真的怀疑我——我来做什么重要么？”
　　二人身量相仿，陆择羽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笑着开口：“我本就是替官府办案，自然应当留意所有可疑的人或事。
　　“凶器是刀，而你正好带着一把。自述见凶手逃走却既没有去追又没有离开，仿佛毫不担心自己会被误判，完全可以说是等着人来抓自己。那么——”
　　那双桃花眼微微眯了眯，陆择羽平静地说道：“——这段你一人留在这的时间里你又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你又在其间置于什么样的位置？
　　“就算把你这番只有自己经历的事情告诉外面任何一个人，你觉得有谁会信？”
　　陆择羽的眼中毫无笑意，带着股似有似无的审视，而李昀却仍然面不改色。
　　“你不就信了吗？”他淡淡地说道。
　　闻言，陆择羽低着头笑出了声。
　　“对啊，”他抬眼再次看向这个青衣少年，“光郑大人那没追究你还能自由行动的态度，就能知道你肯定不是那个凶手——就能知道你肯定来头不小，郑大人八成也知道你到底想干嘛。你要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但我好奇啊。”他说，“我就是想知道。”
　　他一步步向李昀走去：“你不解释不是因为没人信，是因为你足够自信，也是因为你知道这郑府里有人不可信——那斗笠是为了遮去面目，家仆衣裳自然是有人帮他准备的了。”
　　陆择羽将右手搭在李昀肩上，姿态亲昵得像一对好友：“我要查案谋生计顺道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你要真相快点摆脱麻烦，既然咱俩殊途同归，为什么不能彼此坦诚一点，好好合作呢？届时水落石出，你在其中不想透露的内容我也绝不会多嘴一句，如何？”
　　李昀用刀柄敲了敲陆择羽的手腕，笑眯眯地说：“陆兄请自重。”
　　陆择羽触电般收回手——方才刀柄碰到他手腕的一瞬间，他鲜明地感受到一线凝练的杀气。并非来自李昀，只是源自那把刀。
　　也不只是单单为取人性命的杀意，更凶悍，也更坚毅。
　　像遥远塞外中的一抔黄沙，混杂着血色。
　　那抹熟悉感也一同袭来，同这杀气分隔开，却又令他无法忽视。
　　前一任持有这把刀的人究竟是......
　　李昀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好的信纸。
　　那信纸似乎是残缺的，有些字迹深深地洇过纸面，隐隐从纸背透出。
　　“这就是我来寻的东西。”李昀顿了顿，“一位故人......所托。”
　　陆择羽顿时想到先前听到的流言：“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前武林盟主的秘籍残页’？”
　　李昀笑道：“你觉得呢？难道你想要抢到手独步江湖？”
　　陆择羽摆摆手：“没那兴趣。”
　　他没再追问：“郑府没有习武之人，一个能在庭院杀人遁去的杀手，为什么不从几步之遥的大门走，反而折到仓库离开？
　　“他也要从仓库里盗走某样东西。”陆择羽看向李昀。
　　李昀的笑容淡去，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我那是‘拿回’——按你的意思，他还会再来？”
　　“所以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即可——也许，他今晚就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