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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阶生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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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尚未褪尽,瑶华宫的青石板上泛着湿漉漉的光。宁栩绾踏着微凉的石阶回殿时,远远便见贤妃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正捏着枚饱满的莲子,银簪绾起的鬓发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母亲。”她轻声唤道,脚步放轻了些。
贤妃抬眸,眼底的疲惫像被风吹皱的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她放下莲子,指尖沾着的莲衣还未拭去:“绾儿回来了啊,,你父皇那边……怎么说?”
宁栩绾走到近前,将母亲未剥完的莲子揽到自己膝头,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绿皮时,想起养心殿金砖上的寒意——方才跪在那里呈木牌时,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撞碎在冰面上的声音。
“禁足三月,抄《道德经》百遍。”她剥着莲子,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父皇说,木牌之事交内务府查,暂时按宫婢失察论处。”
莲子的苦芯被她一一剔出,堆在白瓷碟里,像一粒粒攒起来的过往。贤妃看着女儿低垂的眉眼,忽然发现那双曾总含着笑意的杏眼,如今深不见底,连晨光都照不进半分。
“你没提画春?”贤妃终是问出了口。昨夜佛堂的动静,她虽未亲见,却也从画屏口中得知几分——长公主的心腹侍女画春,三更天曾出现在佛堂附近。
宁栩绾捏莲子的手顿了顿,抬眸时眼底已浮起一层浅雾,像极了往日那副怯懦模样:“儿臣当时慌得很,只看到个黑影……母亲,儿臣怕说错话,反倒连累了您。”
这副模样,与前世跪在养心殿外哭到昏厥的自己重叠,连贤妃都被瞒了过去。贤妃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罢了,你做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别让长公主抓住把柄。”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雏鸟。宁栩绾垂下眼,将剥好的莲子推到母亲面前,碟底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一道藏在暗处的刀。
正说着,画屏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件叠好的素色披风,脸色却有些发白:“公主,长公主府的人来了,说请您去府里赏新到的牡丹。”
“她倒来得快。”贤妃的眉峰瞬间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帕子。禁足的旨意刚下,长公主便迫不及待地来试探,分明是没把皇家规矩放在眼里。
宁栩绾却捻起颗莲子放进嘴里,清甜中裹着微苦,像极了此刻的处境。她缓缓咽下,才道:“告诉来人,母亲心绪不宁,我得在旁侍疾,去不了。”
画屏刚应声要走,殿外已传来环佩叮当,伴着长公主那标志性的娇俏嗓音:“二妹妹这是不给姐姐面子?”
宁栩绾抬头,见宁云景已踩着金线绣鞋跨进殿门,绯红宫装的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香风,却吹不散殿内凝结的寒意。画春跟在她身后,头垂得极低,耳尖却泛着红——想来是被长公主训斥过,方才在佛堂留下的破绽,终究是让长公主起了疑心。
“长公主怎么亲自来了?”贤妃起身行礼,语气淡淡的,目光却像防贼似的盯着宁云景。
宁云景虚扶一把,目光已落在宁栩绾身上,鬓边的赤金步摇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听闻妹妹受了罚,我特意带了御前龙井来。”她示意画春呈上茶盒,目光在宁栩绾脸上打了个转,“怎么,二妹妹连姐姐的茶都不愿喝?”
宁栩绾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茶盏,青瓷落地的脆响惊得画春猛地一颤。她慌忙去捡碎片,指尖被划破也似未察觉,只嗫嚅道:“姐姐恕罪,妹妹……妹妹手滑。”
这副慌乱模样,倒让宁云景眼底的疑云散了些。她嗤笑一声,走到桌边打量着那碟莲子:“二妹妹倒是闲情逸致,还有心思剥莲子。”
“母亲爱吃。”宁栩绾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母亲心情不好,吃些甜的能舒坦些。”
“哦?”宁云景挑眉,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府里新得了些西域宝石,其中一块鸽血红,红得像心口的朱砂痣,妹妹要不要去瞧瞧?”
这话里的诱惑再明显不过——只要宁栩绾点个头,便是认了她这个靠山,往后瑶华宫的日子,或许能好过些。
贤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见宁栩绾忽然咳嗽起来,捂着嘴直摇头:“姐姐恕罪,妹妹……妹妹近日总咳嗽,太医说不宜见风。母亲也说心口闷,儿臣得给她按按穴位。”
她说着,当真走到贤妃身后,指尖轻轻按在母亲的膻中穴上,动作生涩却认真。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竟真有几分孺慕孝悌的模样。
宁云景的脸色沉了沉,她没料到这个一向予取予求的二妹,今日竟如此油盐不进。她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声音冷了几分:“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只是二妹妹记住,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没了。”
说罢,她甩袖而去,画春连忙跟上,经过宁栩绾身边时,被她“无意”中踩掉了鞋上的珠络,一颗圆润的珍珠滚到宁栩绾脚边。
宁栩绾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珍珠的刹那,与画春的目光撞在一起。那侍女的眼里满是惊慌,像被抓住的偷儿。
待长公主的脚步声远了,贤妃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宁栩绾将珍珠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愈发清醒。她看着窗外飘落的玉兰花瓣,轻声道:“这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