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３—梦千年》流萤若火

5、五

　　用手按着胸口的伤，止水用另一只手拔出白玉瓶的封口，将一瓶紫菁玉蓉膏全吞了下去。她半闭了眼，倚靠在身后的树上。
　　她半摊开手掌，散发着金光的圆珠缓缓升起，在空中模糊了外形，慢慢伸展开来，最终成为一张展开的卷轴的样子。
　　而在那闪着微光的卷面上，一行行的金字正灿灿闪光。
　　[此女命属罗睺，将扰天纲地道。神界代天相试，认之当除。]
　　短短二十四个字，便定了她的一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为这个，就因为这个！！！！！！！！”
　　止水丝毫不顾是否会引来他人地放声大笑，凄厉的笑声仿佛是将内心的伤口赤裸裸地挖掘出来。她狠狠地把手中之瓶扔出数丈远，又一掌击上背后的树干。艳丽的红色液体纷飞溅开，沿着指缝滴落，她却全然不觉，只是专注到忘我地凝视着掌中的卷轴。那样金光璀璨的颜色，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
　　止水又想要笑，却在中途转为猛烈的咳嗽。她将按着胸口的手移到嘴边，抹去咳出来的殷红血迹。
　　自从她从凌宵殿内将这份天机盗取出来后，就一路追兵不断。车轮战耗费了止水大部分的体力，更别提刚才……
　　“呵…该说什么？果然不愧是神界第一的女武将，能拼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意外了啊……”
　　握着霆钧的手指已经泛出白色，却依然不愿松开。止水将剑举至眼前，露出了苦笑。
　　在决定盗取天机的时候，她便已经预料到了今日之景。只是，天机之中所蕴藏的内容，比她想象的要来的复杂。
　　这卷轴的内容原本不止这么一点，但就在止水把它带出凌宵殿的时候，卷轴的后半部分自动销毁了。
　　该说不愧是天机么……宁可毁弃也不能让人得到……
　　不过，已经够了。在凌宵殿里的那点时间，已经足够止水把内容看完了。
　　那群混蛋……抿紧了嘴唇，止水觉得自己听到了握紧的手指发出的咯吱声。
　　就为了这种事情……就为了他们的一个猜测……
　　止水想的没错，凌宵殿内的天机卷轴上，的确记载了她存活于此的秘密。
　　相同的起源给予了不同时空的她们相似的强大力量。畏惧这力量的更高位者，为了测试是否每一人都有觉醒、掌控这份力量的资质，随机选择了数个空间的她们进行了空间调换。
　　也就是俗称的穿越。
　　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神界代天相试，代的是比他们更高位者的命令。在这九天之上，那些人如此试探于她，就只是为了逼出她的潜力。
　　基本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接下来，就只要传达出去，传达给另一个“自己”……
　　不过在此之前，得把这边都解决掉才行。
　　视线淡淡往旁边一扫，止水按下胸口翻涌的血气，淡然开口。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不就是为了等没人的时候么？”
　　眼神掠过神界永远郁郁葱葱的林木，止水的声音淡定一如往常。而随即，一个人影就这么从满目的绿意中走了出来，红色的衣服很是显眼。
　　“嘻嘻，还是被你发现了啊，止水姐·姐～～～”
　　欢快的语调微微上扬，小仙的眼中却是残忍的寒意。止水轻叹一声，苦笑摇头。
　　“看来，你是知道是我动的手脚了。”摊了摊两手，小仙靠近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我有点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挑了挑眉梢，止水半垂下了眼帘。
　　“从你……告诉我凌宵殿的事情的时候。”
　　如果那殿堂中保存的确是天机，又怎么会那般轻易地告知于她，甚至都不问上一句？就连帮她打听此事，都太容易让人心生疑窦。
　　只可惜，止水为寻求答案，早已没有选择，是抱定了哪怕自绝退路也要一闯的心的。
　　“哎呀？是这样啊……看来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也难怪他们会那么担心。毕竟要是无数个你落到‘教授’手上就麻烦了嘛……”
　　“他们”和“教授”，至少两方的势力，而且似乎是彼此对立。而那“无数个你”指的应该就是平行空间里的自己了。
　　纵然心中如此快速分析着，止水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波动。她只是不错眼神地盯着面前孩童样貌的小仙，一直到对方无奈地耸肩为止。
　　“连这个都看破了吗？”语气略微上扬，仿佛对止水看穿的事情感到很愉快，“没错，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控制了他。如果带着目的接近你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你看破了啊。”
　　本来还只是软糯的童音带上了丝丝甜腻的味道，而从那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漂浮出了什么雾气一样的东西。白色的雾状体在空中舒展、凝聚、慢慢成形，显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来。
　　黑色的头发刚过肩，看来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但那张简直称的上漂亮的脸上，却满满都是怜悯和不屑的混合表情。
　　这种神情，莫名地让止水感到心情不悦。
　　待身体完全由雾状凝聚成实体，少年一脚将那供自己附体的小仙踢开，旋即又将目光投到止水身上。
　　“哎呀呀，你看起来很疑惑呢～～～～”拖长的语尾毫不掩饰地说明了主人的好心情，少年环抱胳膊注视着止水，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虽然他是觉得你们一定要杀掉才行，不过我可无所谓啊！游戏就是要有趣才行，不是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冰冷的声音平静依然，止水却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霆钧。
　　这个人，很危险……自从少年完全出现以后，她的感觉就在不停地向她发出警告。
　　但是，不能逃走。她还有事要从这人嘴里问出来；更重要的是，永远不能让敌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旦背对敌人，那就死定了。
　　在心里默念着这两点，止水又往手指上加了几分力。握剑的手指已经骨节突出，泛出用力过猛的苍白色来了。
　　似笑非笑的眼神在止水身上淡淡一扫，少年嘴角的弧度再次上扬，话语里也多了那么几分调侃的味道。
　　“啧啧，不要那么紧张啊……我的任务只到保证你受神界通缉为止，接下来的内容我不准备插手，毕竟看戏要来的更有趣不是么？”
　　“你的任务……”
　　听到这里，止水已经彻底变了脸色。连这样的人都只是受人命令，那真正指使的人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或者说她们，到底是在和怎样的存在对抗？！
　　“哦，就是那样～～～虽然论实力差不多但名义上我还是下属嘛，要遵照长官的话行动才行呢～～～～这么说的话你明白了吗？‘实验品’小姐？”
　　调笑的语气，暗含轻蔑的眼神，诉说着对方实力强大的同时也表明了他的身份之高。
　　强行压下心中翻涌而出的愤怒和憎恨，止水深吸口气，力图保持声音的平稳。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成功了一半。从口中透出的声线的确没有起伏波动，却因为过度的没有感情而泄露了主人的动摇。
　　“要做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还真是很愚蠢呢。”少年用食指卷了卷自己耳边的碎发，这个原本带些女性化的动作他做来却有着奇妙的契合感。随即，他摊了摊两手，脸上露出仿佛恶作剧的孩子般的笑容。
　　“算了，反正能够给那家伙添些麻烦也不错，我就告诉你好了。”
　　我们的目的，就是把你们“统统抹消”。
　　“不要怀疑唷，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似乎对止水瞪大眼睛的反应很满意，少年哈哈笑了起来，“因为你们的存在就是对我们的威胁——或者说是潜在的威胁，所以你们一直都被监视着啊。每一个‘你’都被严格地管制着，但你们果然有威胁呢。既然这样的话，当然要早点除掉。”
　　止水没有动。事实上，她现在连想要开口都很难。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似有若无的威压让她觉得呼吸不畅，更让她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着；若非她努力克制，身体里武者的本能几乎就要受不了这种压力而采取攻击了。
　　但是，还不行…还不能动手……
　　用力把鸣响个不停的霆钧按住，止水静静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像是没想到止水居然能忍到这时候，对方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因为逆光而显出深沉之色的紫色眼睛里，似是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碎光。他颇为烦躁地用手指拉了拉头发，然后猛地抬起头注视着止水。
　　“真是…弱者就要像弱者的样子，再硬撑也不会变强的……”
　　铺天盖地的杀气，突然就扑面而来。
　　少年并没有什么动作，仅仅只是微微挺直了脊背。可就这一个动作，就让止水感到心惊肉跳。
　　身影模糊的少年，就好象是一只优雅而美丽的豹一样，那极具张力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夺走猎物的性命。
　　…………不能死。
　　深吸一口气，将不自觉的颤抖强压下去，止水举剑横在眼前。
　　刚才的话，她必须传递给某个人才行。
　　她们被人监视着，被人当作实验品。以及，有人对此感到危险，她们即将被人猎杀的事情，必须传达出去。
　　所以她还不能在这里死去。
　　霆钧剑划破空气，发出铮铮的鸣响。持剑的女子微眯了眼，脸上是肃杀之意。
　　她逃不出神界。这一点，她早有觉悟。
　　但是，至少支撑到神魔之井……
　　只要支撑到那个空间系法术的存在点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把这些话传达给某个人……那唯一的，突破天纲地道封锁的机会……
　　黑色的深邃眼眸。因为这个欲念而燃起了猛烈的火焰。
　　她要拼死一搏！哪怕结果是鱼死网破！
　　就像是感受到了止水的意念，霆钧剑鸣动的更加厉害。
　　对面的少年也举起了手，止水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风正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凝聚。旋转的小型飓风被压缩，然后少年手一挥，就像从一个看不见的口袋中取东西一般，抽出了一柄剑。
　　和止水的霆钧那显然是中国风格的佩剑不同，少年的剑是西洋风格。呈现出十字形的剑柄和包围十字剑柄的圆环，以及剑柄中央下凹的莹蓝色金属面，都给人一种属于天使的圣器般的感觉。
　　可以肯定，那是一柄绝不逊色于霆钧的神兵利器。
　　沉紫色的眼望向了止水，少年的嘴角依然带着不变的弧度。只是，他周身的气势已经完全变了。
　　他微微朝前踏出一步，止水只看到人影一晃，少年便已经欺近了身前。反射性地举剑格挡，当的一声金属撞击声在空气中传的很远很远，而从剑身上传递过来的力量之大，更是令止水觉得虎口都有点发麻。
　　持剑的右手微微转动手腕，剑尖立刻便往左下方倾斜，而对方的剑也跟着一起滑落。止水抓准时机，剑尖一挑直捣对方心口，逼着他后退几步的同时伸手向天，一个惊雷闪瞬间发动。青白色的雷光立刻直落而下，直直劈在止水与那少年之间，耀眼的白银之刃让人睁不开眼。
　　抓紧这个时机，止水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她拼尽全力来制造这个空隙，就是为了夺得逃走的时间。
　　从她和对方动手的瞬间她就明白，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那种实力上的绝对差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了的；而更重要的是，神界的人对于这个少年的插手，显然不会有任何阻拦的行为。
　　虽然不甘心，但现在只有逃。如果能支撑到神魔之井的话……
　　脑海中掠过青甲神将的身影，止水下意识地咬唇。
　　神界的人不能干涉。所以，不要存着希望。
　　不要有希望，这样就不会绝望。
　　仅仅只是离开数十丈，止水就感受到了身后破空而来的风声。她立刻以左脚为轴转动身体，想要接下背后来的攻击。只可惜，她的速度还是慢了半拍，银白的剑刃避过了原本瞄准的心脏，却还是在她的左肩上划开一个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
　　“……嘶。”硬是把呻吟声压了下去，止水把最后一瓶紫菁玉蓉膏吞了下去。肩上那火辣辣的感觉瞬间消退不少，但依然还是行动困难。
　　还说幸好不是右手么？可继续这种状况下去的话也会很麻烦……咬咬牙把又一次的攻击挡回去，止水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右手已经渐渐不听使唤了。
　　不知是第几次的剑刃相击，发红发肿的虎口终于无法再使力，差一点剑就被撞的脱手。止水扬手，剑再次击出。她现在已经被逼到绝境，根本就没有使用暖雾又或者吞下回复药的时间。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会死；但如果不坚持攻击的话，还是会死。
　　止水的头脑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但身体的动作却已经渐渐脱离她的掌控。低头、俯身、举剑、格挡……每一个动作都更像是身体的下意识，而不是在清醒状态下做出来的。
　　和位于顶端的存在相比，止水也不过是一个弱势的存在。
　　霆钧在三十招后被打飞出去，而止水的脖子上则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利刃。
　　“这样的话，就连仙术也不能用了哦～～～～”和之前一样甜腻拖长的尾音，却给人一种更加阴冷的感觉。止水用力握住拳，修剪齐楚的指甲立刻没入掌心，刺痛感很好地压抑了她恐惧的心理。
　　沉紫色的眼睛中已经没有了先前闪烁的碎光，而是化为完完全全沉郁的颜色。少年的刘海在他脸上落下参差不齐的阴影，露在光中的嘴唇弧度却锐利的恍若刀锋。
　　“原本还不想动手杀掉你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笑的一脸愉悦，少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一个已经被将军的人留着也没用了呢，不如就这样杀掉会比较好吧？”
　　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虽然觉得还差一点就可以到达神魔之井却被阻拦很可惜，止水还是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她那平静的神情却引来了对方的不悦，持剑的手稍一用力，便在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从中渗出粘稠的殷红液体。
　　“真的很像呢，这个眼神……”少年的脸色莫名阴沉下来，眼睛里掠过奇异的波动。
　　在那个瞬间，止水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看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蹙起了眉，少年用一种虚假的开朗语气继续说道：“但是，这样反而让人更不爽啊～～～果然还是杀掉比较好吧？”
　　银白的剑刃为了割断止水的喉管而微微挪开一些，随即精准地朝着她的气管割去。
　　注视着少年的动作，止水一直没有错开视线，也没有闭上眼睛。
　　冰冷的感觉没有到来，预料中窒息的痛苦也没有来，止水惊愕地看到少年在一道风咒的威逼下后退，随即青甲的神将挥剑挡下了对方的攻击。
　　“……飞蓬。”
　　直到这个时候，止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的，她是害怕着的。
　　她也和普通人一样，畏惧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