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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胜负已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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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思夜想的爱人没有死,却没有回来找他,反而在别人身边过着幸福的小日子……”方思远的声音干涩,“我二哥当时做了什么,没人亲眼看见。但后来官府接到报案,那猎户一家三口……被人用利器……生生砍成了碎片。现场血迹浸透了土地,惨不忍睹。而那猎户临死前显然激烈反抗过,我二哥的腿……就是在那次彻底废了的。”
“东离不比大熙,对权贵更是敢怒不敢言,哪怕猜到了是我这个二哥所为,也没人敢声张。”
崔枕月也被吓到了,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缩。
陆允川立刻将她揽入怀中,掌心温暖地拍着她的后背,沉声道:“别怕。我绝不让此等疯魔之人靠近你半分。”
方思远难得没有调侃,神情严肃道:“允川,若是我这位二哥真的有意掺和和亲之事,那绝不是他解开心结打算好好开始人生了。定是他又有什么阴谋了,或者……是他那扭曲的心性又找到了新的发泄目标。别看他平日里不争不抢,淡薄如斯,一旦咬定他绝不会松口,想要他主动放弃什么,就得拿出他更想要的东西来换。”
“更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二哥毕生所求,不过明月尔。”
“可是明月不是已经死于他的刀下了吗?”
“明月是死了,”方思远眼神复杂,“但‘明月’这个执念,恐怕从未在他心里消失过。或许是‘明月’曾给过他的那一点虚幻的温暖和归属感,尽管这温暖早已被他亲手摧毁,染成了最深的血色。”
崔枕月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方思远:“你的意思是……找一个相似之人?”
方思远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有些为难地飘向雅间外侍立的绿竹,压低声音:“怕是要委屈一下绿竹姑娘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明月和绿竹姑娘……”
“不可能,”崔枕月最先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断然拒绝,“你二哥那残暴的性子,怕是连命都不剩了,一定还有其他法子的!”
然而,门帘微动,绿竹竟自己走了进来。她显然听到了后面的对话,小脸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走到崔枕月面前,毫不犹豫地跪下,声音清晰:“殿下,奴婢愿意!”
崔枕月脸色一变,沉声道:“绿竹,你可知我们适才在说什么?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吗?”
绿竹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赤诚:“奴婢听到了。奴婢不怕危险,甘愿为殿下做任何事情!殿下待奴婢恩重如山,如今殿下身陷险境,奴婢若能帮上忙,万死不辞!”
“傻瓜……”崔枕月眼眶瞬间红了,俯身紧紧抱住绿竹单薄的肩膀,声音哽咽,“本宫要你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平安喜乐地活着!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人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了……”
主仆二人相拥,泪光闪烁。林幼微也看得鼻尖发酸,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眼角,杏儿靠在她肩头,小声抽泣。
陆允川和连舟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兄弟。
看到阿银跃跃欲试的模样,方思远再也忍不住了,严肃的神情一秒破功。
“停停停!你们这一个个的,演什么生死离别呢?”方思远翘起二郎腿,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戏谑,“谁说要让绿竹姑娘去送死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啊?”众人皆愣,连崔枕月和绿竹都止住了泪,疑惑地看向他。
方思远摊手:“我说找相似之人,是说要找一个的契机,一个能触动他、让他分心的引子,不是真要送个大活人去给他砍啊!咱们的目的是让他主动放弃和亲,或者转移他的注意力,又不是给他送祭品!毕竟他总不可能硬抢吧?”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又有些哭笑不得。刚才的气氛确实被他带得过于悲壮了。
林幼微破涕为笑,轻轻打了方思远一下:“就你会吓人!”
绿竹也红着脸站起来,不好意思地退到一边。
陆允川从短暂的回忆中抽离,目光再次与殿中轮椅上的克尔金相接。对方眼中那锐利而固执的光芒,印证了方思远的判断——此人已对和亲之事产生兴趣,且绝不会轻易罢休。
硬碰硬绝非上策。那么,就该启动那个备用的计划了——用“明月”来搅乱他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
陆允川不再看克尔金,径直落座,两人的座位中间隔着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克尔丹,暂不理会。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能让克尔金听见:“阿月,倒酒。”
像是触动了某根逆鳞,克尔金脸上的平静扯碎,复杂的眼神看向应声而出的女子,那双微挑的丹凤眼里面盛着的,是汹涌的感情。
那女子生的小巧可爱,一张鹅蛋脸配上圆圆的杏眼,整个人显得憨态可掬,粉嫩的樱桃小嘴,高挺的鼻子。
当她柔软无辜的眼神缓缓投向他之时,恍惚间记忆被拍打在岸上。
那恍如隔世的岁月里,亦有这样一位女子,安静地侍立在他的身边,轻声喊他:“二王爷。”
二王爷……二王爷……二王爷……
他脑中的弦瞬间崩断,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瞬间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木料中,手背青筋暴起。胸膛之下,心脏撞击肋骨的声响几乎震耳欲聋。
明月……是他晦暗生命里唯一高悬的明月,清辉遍洒,照亮过他一片狼藉的来路。
可是他恨啊,恨明月高悬,不独照他……
那双眼睛里迸发出来的浓烈情愫与刻骨恨意,犹如实质,牢牢钉在绿竹身上,绿竹心里怕的不行,双手发抖,险些将酒泼洒在陆允川衣袍上。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按照方思远说的扮演明月。
然而克尔金何等敏锐。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岂能逃过他的眼睛?眸底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这个突然归来的六弟,是窥破了他的软肋与心结?抑或……仅仅是一次投石问路的试探?
他习惯将一切置于阴谋的滤网下审视。心中,已有答案。
他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赝品”来。多年寻觅,踏遍山水,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与明月如此相像之人。他这个六弟,真是好能耐啊。
他眸中的洞察一切的了然已变成掌握全局的玩味。
既然他们把“礼物”都给送上门了,他岂有不收之理?顺便……可以看看他这个突然归来的六弟和将要来和亲的大熙公主两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的目光再一次流连于少女酷似明月的脸庞。虽然她极力掩饰,可是那慌乱的神情做不得假。刹那间,他想到了他挥刀的时候,明月那涕泗横流的脸,她的嘴唇不停地在蠕动,好像是在说:“求求你”,又好像在说:“放过我的孩子。”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喷洒而出的血液,洒在脸上,带着温热的触感。
他忽然有些好奇,眼前这个“明月”若被逼至绝境,哭起来是否还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不管他们是诚心送礼还是单纯的试探,这个人,他要定了。
陆允川敏锐地感受到了克尔金情绪的变化和那势在必得的眼神,心下暗叫不好。他对明月的执念,恐怕比他们想的还要深。
方思远原计划只是转移注意力,料定克尔金不至硬抢……可眼下那神情,分明是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如今,只能将计就计。待和亲之事尘埃落定,再设法将绿竹送走。
“二皇兄,”陆允川执杯起身,走向克尔金,恰好隔断他投向绿竹的视线,“我敬你一杯。”
他亲眼看着克尔金敛起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换上春风拂面般的温和,举杯相碰:“六弟客气。”
林华凝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中的疑云与警惕升到了顶点。这个克尔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似乎在刻意撩拨克尔金那个疯子……
“陛下,”她放软了声音,“依臣妾愚见,金儿毕竟年长,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武平帝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徘徊,终于发表了他的意见:“罢了,既然现下还各持己见,此事就交由礼部,便暂且搁议。今日是顺儿归宗之喜,莫要为此扰了兴致。”
“父皇,”克尔金忽然恭敬行礼,语出惊人,“儿臣左思右想,此事还是六弟更为妥当。儿臣这残躯……莫要耽误了大熙公主芳华。”
林华凝脸色难看的要挤出水来,这个疯子……居然妥协了?!
武平帝微挑了眉,似乎也极为惊讶,目光中带着审视。
陆允川垂眸,掩去眼中冷光,也跟着站起,像向武平帝行礼,语气诚恳:“父皇,二皇兄谦逊自抑,实乃美德。儿臣流落在外,受尽苦难,能重返皇室,已是天恩。本不敢再有奢求。”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然,若东离需要儿臣,儿臣亦不会退缩。儿臣容貌有损,身世飘零,或更能体恤公主远离故土、孤身远嫁之悲苦!儿臣别无长处,唯有一片赤诚,与多年在外历练所得之些许微末本事。若父皇母后并无其他合适人选,儿臣愿求娶公主!必绝不让我东离因这桩婚事,蒙上丝毫轻慢友邦之恶名!”
打同情牌,以退为进,将“容貌丑陋”的劣势转化为“更能体恤怜惜”、“绝不会怠慢”的优势,甚至上升到了维护东离国体的高度。
此局,胜负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