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渡眠川》失眠林地

16、我的岛

　　期末考试的结束像一声悠长的哨响，暂时吹散了校园里所有的紧张与喧嚣。寒假伊始，一场不期而至的细雪，将城市染成静谧的银白。

　　午后，陆屿和江眠前一后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来取忘在桌洞里的复习资料。暖气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清冽的寒意，呼吸间呵出白雾。窗外是无声飘落的雪，教室内光线昏暗，只有雪光映照进来，将一切都蒙上一层柔和的灰调。

　　江眠走到自己座位，俯身去拿书。陆屿没有动，他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光线勾勒出江眠清瘦的脊背和低垂的脖颈，雪花在窗外构成流动的背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江眠直起身，怀里抱着几本书，转头看向陆屿。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相遇，没有立刻分开。一种无声的、浓稠的情绪在冰冷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

　　“冷吗？”陆屿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
　　“还好。”江眠摇摇头，向他走来。

　　就在江眠即将走过他身边，准备离开教室时，陆屿却突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却足以让江眠停下脚步。

　　江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些。他没有挣脱，只是抬起眼，无声地询问。

　　陆屿没有松开手，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了一下江眠腕间冰凉的皮肤，然后引着他，一步步走到窗边。

　　窗外，雪花纷扬，世界寂静无声。他们并肩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像站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里。

　　“江眠。”陆屿看着窗外，叫他的名字。
　　“嗯。”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交错。陆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在下定某个巨大的决心。

　　“我以前觉得，”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像在剥开自己最坚硬的壳，露出里面从未示人的柔软，“我就像一座岛。四面环海，浪打过来，除了站着，没有别的办法。”

　　江眠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陆屿如此直白地剖析自己。

　　“后来，你出现了。”陆屿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江眠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感，专注得几乎令人心颤，“你不像海，你像……静川。不说话，就那么存在着。然后我发现，我的岸边，开始有船停靠了。”

　　他的话语朴素，甚至带着点笨拙，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力量，一字一句，敲在江眠心上。

　　“我开始盼着天亮，盼着上学，盼着……见到你。”陆屿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清晰，“给我巧克力的是你，替我说话的是你，带我回家吃饭的也是你。你一点点地，把我从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目光紧紧锁住江眠的眼睛，不容他丝毫闪躲。

　　“所以，江眠，”他问，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这座岛，你……要不要？”

　　你要不要？
　　不是“你喜欢我吗？”，也不是“我们在一起吧？”。而是将他整个破碎又重建的世界，他全部的孤独与过往，他此刻所有的真心与未来，浓缩成最直白、也最沉重的一个问题——你要不要？

　　江眠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随即又被汹涌的暖流淹没。他看着陆屿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紧张、期待和孤注一掷的勇敢，看着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所有预设的反应都消失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迎着那双深邃的眼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回应：

　　“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到陆屿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福音。

　　江眠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他仰起脸，因为身高的差距，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带着一种全然信赖的姿态。他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抬起，抚上陆屿紧攥着他另一只手腕的手背，指尖带着凉意，却异常稳定。

　　“不是船，”他纠正他，声音轻柔，却像誓言般郑重，“陆屿，我不是来停靠的船。”

　　他微微踮起脚尖，在陆屿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眸注视下，将一个轻如雪落、却带着无比确定意味的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我是来……成为你的陆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窗外的雪依旧在下，万籁俱寂。

　　陆屿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几秒钟后，他像是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那双总是带着桀骜或冷意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亮，随即被汹涌澎湃的情感彻底淹没。

　　他反手紧紧握住了江眠抚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五指坚定地嵌入对方的指缝，严丝合缝地扣住。另一只手则抬起，小心翼翼地、带着珍视的颤抖，捧住了江眠的脸颊。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江眠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这是一个比刚才那个轻吻更亲昵、更依赖的姿势。

　　“江眠……”他低声唤他，声音喑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巨大的满足，“我的。”

　　江眠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对方掌心滚烫的温度和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怀里的书不知何时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轻响，但无人在意。

　　在这个冬日雪日的空教室里，在无人见证的静谧中，孤岛终于等来了他的陆地，静川也拥抱了他唯一的倒影。

　　他们紧紧相拥，像两棵终于缠绕生长的藤蔓，在冰雪世界里，找到了彼此永恒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