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渡眠川》失眠林地

15、灯火可亲

　　去江眠家吃饭的日子，定在了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当真站在那扇略显老旧的防盗门前时，陆屿还是感到了久违的紧张。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手里拎着的果篮和给奶奶买的羊毛护膝，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门从里面被打开，暖黄色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一同涌出，瞬间驱散了楼道里的寒意。江眠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站在光晕里，眉眼柔和。

　　“来了？”他侧身让开，“快进来。”

　　屋子不大，陈设简朴，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处处透着生活的暖意。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正从厨房探出身，笑眯眯地打量着陆屿。

　　“奶奶，这是陆屿。”江眠介绍道。
　　“奶奶好。”陆屿立刻微微躬身，声音比平时低沉规矩了许多，将手里的东西递上，“一点心意。”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奶奶嗔怪着，眼角的皱纹却笑得更深了，接过东西，目光在陆屿身上停留片刻，那是长辈特有的、温和而犀利的审视，“小屿是吧？常听眠眠提起你，快坐，菜马上就好。”

　　“眠眠”。
　　这个过于亲昵的小名让陆屿怔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江眠，果然看到对方耳根迅速漫上薄红，有些窘迫地别开了脸。陆屿心底那点紧张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柔软的触动。

　　他被江眠引到沙发坐下，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很快放在他面前。江眠低声说：“我去帮奶奶，你看会儿电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陆屿点点头。他没有开电视，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这个小小的家。墙上挂着江眠从小到大的奖状，柜子上摆着几张泛黄的家庭合照，照片里年幼的江眠被父母拥在中间，笑得灿烂。空气里弥漫着炖肉的浓香和淡淡的药草味，那是属于江眠和奶奶生活的、实实在在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与他那个冰冷、空旷、只有昂贵家具的家截然不同。

　　厨房里传来祖孙俩压低声音的对话和锅铲碰撞的声响，偶尔夹杂着奶奶爽朗的笑声。陆屿听着，忽然觉得心脏某个空缺的角落，被这平凡的烟火气一点点填满。

　　吃饭时，奶奶不停地给陆屿夹菜。
　　“小屿，多吃点这个红烧肉，眠眠说你们学习辛苦，得补补。”
　　“尝尝这个鱼，奶奶的拿手菜。”
　　“哎，这孩子，太瘦了……”

　　陆屿面前的碗很快就堆成了小山。他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热情，有些笨拙地道谢，然后低头认真吃饭。味道很好，是那种能暖到胃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家常滋味。

　　“眠眠这孩子，性子闷，有什么事都爱放在心里。”奶奶看着陆屿，语气温和，“他爸妈走得早，我这把老骨头，有时候也帮不上他什么。他在学校，多亏有你照顾他。”

　　江眠轻轻叫了一声：“奶奶……”
　　陆屿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奶奶，您别这么说。是江眠……他帮了我很多。”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很好。”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认真，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江眠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漏了一拍。

　　饭后，江眠去厨房洗碗，奶奶拉着陆屿在沙发上坐下聊天，问些家常话，学习累不累，父母是做什么的。问到父母时，陆屿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只含糊地说母亲不在这里，父亲工作忙。奶奶是何等通透的人，见状便不再多问，只是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们都是好孩子。”奶奶看着厨房里江眠忙碌的背影，又看看身边坐姿笔挺、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脆弱的陆屿，轻声说，“互相照应着，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那一刻，陆屿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这种毫无保留的接纳和关怀，是他渴望已久，却从未得到过的。

　　夜色渐深，陆屿起身告辞。奶奶让江眠送他下楼。

　　老旧小区的楼道灯忽明忽暗，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到了楼下，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屋内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

　　“我奶奶……话有点多，你没不自在吧？”江眠轻声问。
　　“没有。”陆屿摇头，他看着江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很认真地说，“奶奶很好。饭菜也很好吃。”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了几分：“比我家的……好。”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温暖的贪恋，也有对自身境遇的落寞。江眠听懂了。他心里一疼，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陆屿垂在身侧的手腕，触之即分。

　　“下次，”江眠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他，“还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陆屿深深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浪潮。许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他没有立刻离开，江眠也没有转身上楼。他们就那样站在冬夜的寒风中，静静地望着彼此。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近处是彼此清浅的呼吸。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安心感在两人之间流淌。

　　“回去吧，外面冷。”最终，陆屿哑声开口。
　　“嗯。路上小心。”江眠点点头。

　　陆屿转身，走入夜色。走了几步，他回头，看到江眠还站在楼道口，昏黄的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

　　他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寒冷黑暗，总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着的。总有一个地方，他可以称之为——“归处”。

　　而对于江眠来说，看着那个高大身影融入夜色，他心里充满了某种笃定的充实感。他邀请陆屿进入了他的世界，而陆屿，用他的郑重和笨拙的真诚，回报了这份邀请。

　　孤岛终于靠岸，静川也有了可以映照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