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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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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做美羊羊糖人吗?”
乌池巷的夏天很燥热,昨晚刚下过雨,土腥气裹挟着丝丝凉气扑面而来,降了些许暑。
这一片是政府拆迁危区,墙体泛黄剥落,随处张贴着不良小广告,但胜在临处新开发的商业街,平时客流量不少。
“玻璃上有贴价目表,收款码在它右边。”
黎恩棠没抬头,眼眶通红地擦拭桌面。
她确诊了胃癌。
她才十七岁,还有一年就要高考,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心慌意乱,一个不小心,将浇糖浆的热油淋在手上,疼得轻‘嘶’一声。
“手背泡一下凉水,会减轻灼热感。”
随即眼前递来一张纸:“擦擦眼泪。”
黎恩棠仓促抬眸,对上一双微红的凤眼。
她怔住,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一抖,啪嗒滴在他手背晕染开。
少年高挑清瘦,分明是很秀气的长相,眉眼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他看向她那秒,眸中一瞬波动,似乎是愧疚,还掺杂着欣喜,但很快就消逝,恢复平静和疏离,快得令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谢谢。”
“我帮你上药?”
黎恩棠还没来得拒绝,手就被攥住,掀起痒意。
“你……”她想说你很没礼貌。
但少年和她离得好近好近,苦涩橘皮香萦绕,她的世界霎时只剩下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嗡嗡——
台面上搁着黎恩棠淘来的二手手机,屏幕上亮着水滴筹捐款页面,和一则感谢语。
【感谢用户黎黎送来的一份爱心,祝您平安健康!】
裴肆注意到,手上一颤,棉签猛地怼到黎恩棠伤口,她轻轻哼出声。
“疼了?”他回过神:“我这回轻些。”
他做起事来很专注,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话有任何不对。
“来客人了。”黎恩棠慌乱收回手,“剩下的药我自己涂就好。”
她逃也似的快步走到柜台前,“您好,需要点什么?”
“妈妈,我想吃那个……”
女人看见黎恩棠却似见着瘟神:“糖画有什么好吃的!赶紧回家了!”
裴肆站在远处,看着小姑娘落寞的身影,心也跟着刺痛一下。
黎恩棠睫毛颤颤垂下,倒觉没什么。
一年了,她早习惯了。
她和妈妈自小生活在尔城,妈妈凭着祖传手艺开了家糖人铺。
这条街是商业街,铺子曾经生意很是兴隆,程玉蓝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得了空就帮忙收钱。
时间久了,她也适应待在这,即使现在门可罗雀。
门被推开,大股热浪涌进浸满空调的小店,一同进来的,还有程女士独特的烟嗓声音
“棠棠!你今天过生日,咱娘俩吃顿好的去!”
“正好妈闺蜜的儿子也在,他们一家因学籍从京城转学回来,学校选的梅清,关系都打点好了,和你一班。”
话到一半,程玉蓝敏锐察觉到闺女有心事,她眼神略过一旁的少年,话头一转:“发生什么事了,魂不守舍?”
黎恩棠看到妈妈,想起了医院那张绝症诊断书,泪意涌现。
她余光一瞥到妈妈手上常年浸水泡出的皱褶,鼻头终究忍不住一酸
“妈……”
程玉蓝吓一大跳,“棠棠不哭,到底怎么了?”
“他欺负你?”程玉蓝目光不善看了眼裴肆。
“还是乌池巷那个流氓又来骚扰你了?等着,妈这就揍他们去!”
黎恩棠泪流满面摇头。
悲伤疯狂上涌,她一时间忘了旁边还站着个人:“妈妈,今天我去医院了,医生说,我是胃癌,早期。”
吧嗒一声。
程玉蓝手机没拿稳,重重落在少年脚前。
透明保护膜上,映出他微微蜷起的指尖,不停地在抖,似在压抑着什么。
他身后窗外,几人不远不近地晃悠,轻浮地吹口哨,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不怕棠棠,才早期,妈给你治,怎么样妈都给你治。”
程玉蓝紧紧揽黎翎进怀里,侧目看向失神的少年,嗓音哑得像堵了团棉花:
“刚才误会你了,今天关店,不做生意了,留个微信钱一会儿退给你。”
“呦,程姨今天生意不错啊?来顾客了!”
几人齐齐回眸,迎面走来一伙丑得参差不齐的小混混。
为首的一身花衬衫大裤衩,纹了个大花臂,色眯眯眼神打量一圈黎恩棠。
一张嘴浓烈烟熏混杂着口臭: “但是程姨啊,今天的保护费是不是该交了?”
程玉蓝的糖人铺开在乌池巷,是尔城三不管地带中治安最乱的。
以刘蒙为首的社会三无青年团伙,仗着和市里领导有些关系,整日敲诈勒索,要求所有店面交保护费。
违者,砸。
“程姨,这钱可是已经宽限你们一个月了啊,别人都交,怎么,就你们搞特殊?”
程玉蓝不想在黎恩棠跟前爆粗,忍怒道:
“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商量?”
刘蒙啐了一口:“今天你们娘俩要是再他妈拿不出钱,砸你这小破店就没得商量!”
他粗暴拽起满头大汗的黎恩棠,淫、笑:
“不过,这小妮子长得细皮嫩肉,倒是能抵一年保护费。”
“别碰我。”黎恩棠白着脸,却异常冷静,她嫌恶就要避开他,却被一把钳住手腕狠狠掼在墙上,灰尘震落一片。
“黎恩棠是吧?梅清高中的大学霸。明天梅清高三就报道了,你说,要是你乱搞的谣言传开,学校会不会劝退你?”
“这样,跟哥哥一年,伺候舒心了就放你离开,怎么样?”
黎恩棠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少年,目光充满孤注一掷的恳切,拼了命地想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在网上刷到过他的腕表,OMEGA海马 AT150,价值三万多,能买得起这种表,家里权利应该比刘蒙舅舅要大吧?
但少年就立在那儿,一脸事不关己地样子,似乎并不想上前帮忙。
她心瞬间沉到谷底,手脚冰凉。
裴肆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勾唇,眼睛却寒冷似结了层冰碴,眉弓下压,了解他的都知道,这是生气前兆。
“发情了就去找你情我愿的女人,在这为难高中生算什么,算你没钱?”
在小姑娘惊讶的目光下,他攥着刘蒙手腕猛地对折,撕心裂肺的惨叫在逼仄小巷尤为清晰。
“你谁——操!”
刘蒙被一拳打偏头,断牙混杂着血水流下。
“敢动我?知道老子舅舅是谁吗!”
“谁啊?”
裴肆似笑非笑听完刘蒙吹牛逼吹到天际,若有所思点开一张和刘蒙七八分相似的照片。
“是他吗?”
“被原配捉、奸在床,养了七房小老婆的软货?”
他准确无误说出刘蒙舅所有信息,甚至连阳瘘这事都扒了出来。
“如果我想,这个让你引以为傲的体制内舅舅,随时可以卷铺盖走人。”
“不信可以试试。”
刘蒙脸色瞬间青紫,明白了面前少年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这些破事舅舅不知托多少关系才压下,他却能轻松查到,就算不是权势滔天,肯定也是自己惹不起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和小弟们相互交换完眼神,回头狠狠警告黎恩棠一眼,灰溜溜逃走。
“等等。”
裴肆慢悠悠说:“以后看见这家店绕着走,听明白了?”
“还有,别让我再看到你们欺负女孩。”
他指尖戳刘蒙胸肌,“尤其是你。”
小混混们一迟疑,马上连连点头。
待他们消失在视线,黎恩棠看向裴肆,她没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便颤巍巍落在下颌上。
“同学,刚刚谢谢你。”
裴肆看了眼她,冷冷道:“嗯,不用。”
态度不咸不淡,仿佛毫不在乎乎。
如果忽略他红透的耳尖。
气氛略微尴尬,这时,一阵欢快的最炫民族风铃声打破僵局。
程玉蓝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闺蜜,她看了眼黎翎,走到远处接起。
“喂?雪礼啊,忘了和你说,今天饭局我和棠棠就不去了,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聚!”
“具体因为什么……哎呀也没为什么,就是糖人铺太忙了,抽不开身,下次、下次一定去!”
“加个微信?”
这边,裴肆一本正经冷脸说:“糖人的钱你还没退给我。”
黎恩棠一怔,晕乎乎的扫了二维码,叮得一声,一张纯黑头像跳出对话框。
S:【我们已成为好友,快来打个招呼吧!】
黎黎:[转账6元]
S:[已收款]
倏地,一股苦涩金桔香不由分说钻进鼻尖。
黎恩棠诧异抬头,少年不知何时上前一步,和她的距离近在咫尺,盛日的阳光下,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你……”
他抬手,那架势似是要将她按在墙上壁咚。
她指尖僵直,呼吸都微微滞住,在他要吻下来时猛地偏头。
“别动。”
裴肆神态自若在她耳朵上捏死蚊子,语气自然:“有只小飞虫,帮你捏死了。”
*
待程玉蓝挂了电话,就瞧见自家闺女闹了个大红脸。
“有点热了。”黎恩棠说。
程玉蓝点头,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但她惦记着黎恩棠身体,便也没当回事。
回家路上,她们全程没说一句话,个怀心事。
程玉蓝想,家里的存款积蓄化疗应该不够。
她得再找份兼职。
黎恩棠则是在想。
刚才刘蒙临走前回头看她,表情凶狠,神色怨毒,明显不甘心,随时会卷土重来,届时少年不在,她该怎么办?
还是得另寻方法。
上次她用互联网曝光刘蒙,3000粉丝的账号,视频刚发却被限流,说她违规,重发一遍直接被封号提醒。
可见刘蒙背后的实力不小。
黎恩棠叹气,如果,能和这位少年成为朋友就好了。
最起码有他在,她就是安全的。
“棠棠。”
程玉蓝安慰:“不要想太多,有妈在呢,你安心正常生活,明天就别去学校了,在家好好养病,痊愈再去。”
“现在妈领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遍。”
黎恩棠垂着脑袋,许久未说话。
对上程玉蓝征求意见的眼神,她小声且坚定:“妈妈,我要上学。”
“万一治不好……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她的梦想一直是考入传媒大学,做好账号,继承妈妈衣钵,将非遗文化发扬光大。
原本,她一条视频小爆,账号好不容易运营起来了。
但现在突发了这个变故,也不知道还能坚持更新多久。
而且,现在眼下更棘手的不是胃癌,是刘蒙。
他是乌池巷远近闻名的街溜子,最爱强迫漂亮女孩,偏偏因着强硬后台,次次被无罪释放。
他看上了她,不达目的,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
“好,那就听棠棠的。”
平日里乌池巷吆五喝六的女强人,此刻满眼母性的柔情。
程玉蓝了解自家闺女。
表面看着乖得不行,但也有自己的小叛逆,决定下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
裴肆在暗处,双手插兜,目光一直落在少女头上,直至她消失在视线。
她乌黑头发用鲨鱼夹简单绾起,鹅蛋脸,睫毛弯弯,眸子里蕰着灵动,是极为讨喜的长相。
和二十年后比,她要稍微胖一些,笑容也更多了。
但性子还是一样,悲悯,善良,即使自己身处绝境也要捐水滴筹,将善意传递。
现在,她还只是胃癌初期,有的治。
既然他现在重生回十八岁那年,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走向上一世的结局。
不会。
“起来。”他回过神,轻轻踢了下绕着他摇尾巴的流浪狗。
“我没东西喂你。”
小狗却赶不走,似是缠上他,从黎恩棠跟他道别时就跟着,一直到现在。
裴肆眼底沁着淡淡烦意,刚要挥手撵,目光倏地对上灌木后几双黑亮圆眼,他一怔,讶然看向流浪狗。
“这些是你孩子?”
小狗讨好地哈热气,似是回答他的话。
少年一头乌黑头发遮住了眉眼,瞧不住情绪,他微微一顿,还是迈开长腿去对面24h便利店,买了两根火腿肠。
“行了,吃吧,别来烦我。”
他最后看了眼蹲守一旁的母狗和疯狂进食的小狗崽们,迈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