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温度》沈小郁

27、错位

　　这次很顺利就拍完了。再下梯子时，等待他的却是今天一直默不作声的宁清和。

　　“上次你不是找我吃饭吗，今晚我就有空，要一起吗？”宁清和重新戴回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副眼镜，眼镜边和无名指上戴的戒指都在闪光。酒店外停了辆劳斯莱斯，江离上前拉了下车门，没拽动。

　　“这辆不是我的，”宁清和笑着把一脸尴尬的江离拉回来，“下次吧，下次开车，今天吃饭的地方太近了。”

　　江离没想到，宁清和说请他吃饭，吃的居然是炒菜。

　　“还有炖菜的好不好，那么大个锅。”宁清和给江离捞上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你夹那个小圆饼沾汤吃，可香呢。”

　　江离抿了一小口，烫的他直吹气，不过确实很鲜。这种铁锅炖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他妈妈做饭的大铁锅，炒菜可好吃，就是不怎么好刷锅，烧火也费事。他很文雅地戳了几筷子，就和对面正在剜鱼眼睛的宁清和说，“我吃饱了。”

　　“我跟你说，我可不是牧云辙啊，你不吃我可就当你真不饿了？”宁清和这么虚张声势地威胁了两句，还是心软，说一会儿打包一份给你回去吃。

　　对面半天不说话。宁清和心想他不是又感动了吧，我可是你嫂子啊，应该做的啊喂。抬头一看，江离正用筷子胡乱戳着碗里的一小块鱼肉，都要戳成鱼松了。

　　宁清和静静等着欲言又止的江离，等他把一小块饼嚼嚼嚼后咽下去。还没等宁清和开口，江离主动说，“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这都哪跟哪儿啊，宁清和说我怎么会，你演的这么好，有天赋，又努力，所有人都会喜欢你啊，咱们很有希望在过年前杀青的。

　　“你是我挑的，你忘啦？”宁清和眨了眨眼睛，“我选的主角。”

　　是吗？江离笑了一下，有点落寞的样子，“小牧投了不少吧？”

　　牧云辙的确是这部电影的资方，不过他的唯一要求是把自己塞进来演一下江离的男朋友。宁清和说牧云辙是带资进组的，但是你不是啊，你是因为演技好所以被我挑到的啊。

　　江离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宁清和说是真的，我看过你sd时的视频，当时你好像是解释角色的演法，就说大概有的人越靠近痛苦就越迷恋，越接近幸福反而想逃跑。我记得你还和粉丝解释了下，无关人品命运什么的，纯粹就是性格如此，就像植物适不适合在某个地方生长一样。

　　这种理解放在文艺片里多合适，我觉得李霄也会这么想，他遇见段恒是不是遭报应啦，之类的，或者说他把遇见一个烂人归结为命运。电影嘛，或者说搞艺术都是这样子的，比较拉扯比较酸涩，观众喜欢看。

　　江离听的蛮愉快，对嘛，艺术就是这样的，电影也是这样子的。他就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黄瓜丝，刚送到嘴边，就听到宁清和说，“只要生活中不是这样子就好。”

　　江离放下了筷子，“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有的故事当电影看的确挺美，挺有意思的，自己难不难受自己才知道。拍电影可以折磨观众，自己当电影演就是惩罚自己了。”宁清和叫来服务员重新点了碗鱼汤外加一份饭打包，待服务员走后，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江离开口，“我之前的老师不是这么说的。”

　　“那就是他错了，”宁清和很笃定地说，“老师是会犯错的。”

　　是吗，老师也会犯错吗？

　　“不用了，老师，我论文传到学习通上了。”江离拒绝了钟扬递来的二维码，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心里慌慌的，虽然对方是他的老师，很博学又很热情。

　　这样啊。钟扬看起来很遗憾的样子，他说我觉得你还蛮有当演员的天赋的，就那种电影感，你懂吗，我觉得你是搞艺术的好苗子。

　　这样的话，江离当然是不信的。我又没演过戏，你怎么就觉得我适合当演员？尽管如此，当钟扬提出他有去剧组实习的名额时，江离还是在犹豫后加了他的微信，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剧组帮忙买买盒饭打打杂也无所谓，当一种体验好了。

　　第二天晚上给牧云辙上课时，他还开玩笑似的和小孩说，我们老师说他是某某大导的学生，我看你长的蛮帅的，以后我和我老师说一下，让你去演电影。

　　牧云辙透过江离尽力表现出的无所谓态度看出了他的雀跃和期待，“你喜欢电影？”

　　一个两个怎么都问他这种问题。昨天好像也回答过类似的，江离说我还行吧，一般般啊，一般般。

　　说喜欢的感觉就像在小红书简介会给自己打一个电影emoji的长发文艺装逼男一样，江离默默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就听到牧云辙和他说，“你想当演员吗，是喜欢表演，还是喜欢编导，或者你自己手里有没有什么写过的剧本？”

　　溪城又在下雨，雨滴滑过窗户玻璃，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江离指了下窗户，“你们家这个挺好的，下雨也不用擦水渍。”

　　怎么又开始聊上玻璃的工艺了。牧云辙说先别管玻璃，你先说你喜欢什么，你想当演员吗？导演？编剧？还是你喜欢哪个演员导演？

　　我喜欢什么能怎么样嘛，我想天上掉金条。江离敷衍了一句，“说了不也没用，都胡说八道呢。”

　　怎么没用？从教课以来一直相当沉默冷淡的牧云辙忽然变得很活泼，很像他这么大的小孩应该有的样子，面对好奇的东西成了话痨，甚至还会放大话，“只要你想，我肯定能帮你实现的。”

　　江离听得很想笑，但是牧云辙的表情就实在是很真诚很恳切。江离在老家的时候带过四五岁的小朋友，他们也说老师我要给你买大房子之类的，现在听十七岁的牧云辙说，江离也权当笑话听。他摸了摸牧云辙的头发，说那我等着嘛，正好之前还写过一部剧本呢，到时候我等着你来演。

　　牧云辙在江离凑近他时屏住了呼吸，乖乖低头让他摸。等那温暖一触即分后又开始后悔，刚才应该多呼吸几大口的。

　　不知道江老师身上是什么味道，闻起来暖暖的。

　　没过几天钟扬真的给他发微信，说你以前有写剧本或者演戏的经验吗？没有也无所谓，我随便问问。

　　江离是写过剧本的，他还投过比较有名的平台。可惜这是剧本，不能申签，无人问津，也不知道那个位数的点击量是不是自己刷出来的。

　　他怀着羞赧又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说老师我稍微改改，改完发给你。

　　这些话，江离以前喝了酒后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太矫情了，还有点命好却卖惨，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今天没喝酒，却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兄弟，我懂你，干我们这一行的！”宁清和却一点都不觉得他蠢，站起来搂了下江离的肩膀，搁着铁锅炖里飘渺的雾气，宁清和递过来一瓶雪碧，“爱上读者人之常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