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温度》沈小郁

13、十七

　　高一报道的第一天，李霄他们班就来了十一个学生。

　　其实他们班已经是这个学校里最好的班了，有几个同学就差一两分就可以进松城最差的市重点13中，又因为私立的学费太贵，最后才选择了来奋斗中学。开学第一天，校长亲自来他们班演讲，站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嘱咐：孩子，你们是很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你们哪哪届的学长就是在高中努力上进发愤图强的，人家考上哪哪哪哪了，现在在哪哪哪哪工作，一个月赚5万。

　　校长唾沫星子横飞，斑斑点点地落在讲台上，台下睡倒了一大片。李霄向来是那个最乖，最合群的小孩，他也弯曲着手臂当枕头，对着暖融融的阳光和树枝上站成五线谱的叽叽喳喳的小鸟闭上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松城已经开始下雪了。

　　老李终于不对小李抱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幻想，他对着一天早出晚归还要每天吃够三顿饭的李霄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要是真学不下去就去找个班上好吗？

　　好啊，当然好啊。李霄满心期待地问他爸，说我接着去给你看店好吗？我算账还是算的挺准的。老李说你滚吧，店都兑出去了你看个屁啊，对面补课班被教育局查了，哪有人来了。

　　没了啊。李霄的心里就像厨房那盏忽亮忽暗的小灯泡，这回哔哔啵啵地彻底暗下去了。他找了个小包子铺上班，周末时去奶茶店兼职。他们的班主任，估计是个刚考上教师编不久的大学生，尚且对于这帮人抱有期待，也可能是校长画了什么大饼，说升学率巴拉巴拉奖金巴拉巴拉的。总之她开过好几次班会说出勤率的问题，无果后找了看起来最听话的李霄，说老师相信你，你好好上学好吗，老师看见你的中考成绩了，离十三中只差零点五分啊，孩子？

　　李霄乖顺而麻木地点头，第二天接着去店里揉面团。

　　班主任总找他，李霄也没办法，就给班主任带了两个糖三角。年轻的女老师捧着两个糖三角哭笑不得，最后咬破一个小角。嚼着满满当当的红糖馅时，老师想，算了，能包好包子和糖三角也不容易。

　　其实李霄打工的这家包子铺还挺有名的呢，上过综艺，综艺上被评为松城十大美食之一。店里的每个包子都是老板四点多带着他们这帮小工在后厨一个褶一个褶捏出来的，素馅鲜美，肉馅喷香，他们自己也吃。就是吃着吃着就都吃腻了，偶尔去对面吃点豆浆大果子，板面盖饭之类的换换口味。

　　这天，李霄正像往常一样，去对面的小饭馆里点了个鱼香肉丝盖饭。刚坐下扒拉了两口，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活泼的女声，正带着点撒娇的口吻抱怨，说你不是要请我吃好的嘛，怎么就来吃炒面啊？

　　旁边的男生似乎有点不耐烦，又被他稍微克制了下。男生说你到底要吃什么，让你挑地方你又不挑，我找地儿你又嫌便宜，那你自己说行不行啊？要不就去吃包子得了，我看你天天吃包子。

　　女孩说那人家包子好吃行不行啊？再说那个收钱的男生长得可好看，我就愿意去看他。

　　这说谁呢？李霄放下筷子，回头看过去。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坐在斜对面的，是那个下雨天来买烟的人。

　　他和旁边扎丸子头的女孩子都穿着校服。不同之处就是他的校服外套大大咧咧地敞着怀，露出里面的卫衣来。

　　他们俩都没注意到李霄。女孩子想就男友敷衍的态度讨个说法，而段恒很想绕过这个话题，他听着烦，就干脆借着刚才所谓的包子店收银帅哥胡搅蛮缠。他搂着小女孩亲了一口，说到底他帅还是你老公我帅？还作势要起身去看看“情敌”长什么样子，找对方算账。

　　要找我吗?李霄慌慌张张地把嘴上的油抹干净。他想，我现在就回去吗？还是再等等？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过去啊，我能不能先回家换个衣服？

　　李霄坐立难安，焦躁地等待了一会儿后，他们俩不吵架了，开始聊什么买项链。

　　女孩子说第一题项链我就错了，老师让做错的站起来，结果班上就我一个。当时真想找块豆腐撞一下，要不你有空给我讲讲题吧？

　　男生很敷衍地说好好好，等我有空的。

　　他们俩都穿着一中的校服。李霄默默地想，不愧是一中的学生，约会还想着学习。

　　他在小情侣搂搂抱抱地离开后去搜项链是什么，原来是向量。李霄不知道他们学校有没有讲这个，毕竟他一节课都没听过。第二天一醒来，他像做贼似的溜回学校偷摸听了会儿课，什么都没听懂也就算了，下午回去上班时还被老板骂了一顿，说他瞎跑什么，这个月的满勤没了。

　　收工后，江离和牧云辙一起往酒店走。今天的道具里有好多英语卷子，全是往年的真题。休息时江离翻了翻，好熟悉，还有几套是他领着牧云辙做过的。

　　江离问牧云辙，你高中时英语真的很差吗？牧云辙说是啊，要不怎么花钱找人来陪我背单词。

　　可是你雅思考了8.5诶。

　　江离默默把这句话咽下去。

　　说起向量，其实最开始江离接到的通知是说要给一个高二小朋友补数学的。江离自己高考数学就考了120多，他很担心能不能给别人教好，就问了下介绍的同学小孩子基础怎么样。对方说这孩子很聪明的，基础很扎实的，江离说那我不接，我不会教。

　　过了十几分钟，他同学就说，那英语你行吗？这孩子英语特别差，先领着背背单词就好了，工资是一样的。有这种好事，江离忙不迭地答应了。

　　陪牧云辙学习是个很轻松很轻松的活儿，房间里恒温恒湿，宽敞明亮，阿姨每次都端上来两份贵贵的剥好的水果，桌子上再摆上他从学校附近点的两杯奶茶。江离看着小牧云辙举了本单词书在发呆，他就说我给你讲讲好吗？讲一讲背的快一点。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牧云辙都只是摇头。江离去看牧云辙的眼睛，发现在他说话时，牧云辙一直盯着他的嘴唇。

　　江离当时感觉很不好意思，还有点害怕。毕竟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牧云辙又长得那么高。可是牧云辙总会在江离忍不住开口前及时移开视线，说等过半个小时你考我就行，我先自己看一会儿。

　　19岁的时候怎么赚了那么昧良心的钱呢？

　　不过其实19岁以后赚的钱也不是好道来的。

　　牧云辙正在给江离晾衣服，看他一直靠在床头盯着自己发呆，就随口问了一句，“在看什么啊宝宝？”

　　江离一溜神的功夫，话就不自觉从嘴巴里冒出来，“想你十七岁的时候。”

　　一听到这句话，牧云辙的神色瞬间就冷下来，“别想。”

　　牧云辙垂下眼睛的时候其实有点凶的。江离很害怕，就拿手边的纸巾砸他，又被牧云辙轻轻松松接住后重新摆好。牧云辙的臂弯里还抱着一堆衣架子，他想先把衣服晾完再来道歉，结果被跳下床的江离全部抢过去扔到地上了，哗啦啦啦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