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杀》久揖万壑云

18、风起青萍

　　那声震彻京城的惊雷，仿佛敲响了乱世的序曲。三司会审因突如其来的边关急报而被迫中断，整个帝国的目光，瞬间从大理寺的公堂，投向了烽烟将起的北疆。

　　镇北王府的书房内，气氛比窗外雷雨交加的夜空更加压抑。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窗棂，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萧砺铁青而凝重的脸庞。顾铮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寒冰，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潭底。

　　“消息确切？”萧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负手立于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上面标注的关隘要塞。

　　顾铮一身未干的戎装还在滴着水，他站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闻言重重抱拳：“王爷，末将麾下夜不收拼死送回的情报，狄人左贤王部精锐异动频繁，正在狼山口一带集结。同时，我们安插在狄人王庭的暗线冒死传出密信，提及……提及京中有人与左贤王秘密往来，许诺提供边军布防图，助其叩关！”

　　“布防图？！”我失声惊呼，心脏骤然缩紧。边军布防乃绝密，一旦泄露，北疆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可知是何人所为？”

　　顾铮摇头，冷硬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暗线级别不够，只知联络人代号‘玄狐’，手段通天，能接触到核心军机。对方许诺，事成之后，助左贤王夺取王庭大汗之位，而‘玄狐’则要……镇北王的人头，以及北疆三镇的掌控权。”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雨声和烛火噼啪作响。对方的野心和狠毒，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为了扳倒政敌，竟不惜引外敌入侵，以万里河山和无数将士百姓的性命为赌注！

　　萧砺猛地一拳砸在舆图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那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好一个‘玄狐’！好一个里通外国！当真以为我萧砺的刀，斩不尽这些魑魅魍魉吗？！”

　　他的暴怒如同实质的杀气，充斥了整个书房，连顾铮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我站在一旁，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镇北王体内蕴含的、足以摧城拔寨的恐怖力量。他不仅是朝堂上权倾朝野的亲王，更是边关浴血搏杀、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统帅！此刻，那个属于战场杀神的灵魂，正在苏醒。

　　“王爷，当务之急，是应对狄人叩关之危。”顾铮沉声道，他是纯粹的军人，思维直接而高效，“布防图可能已泄露，我们必须立刻调整部署！末将请命，即刻返回北疆，整军备战！”

　　萧砺强行压下怒火，眼神恢复了几分冷静的锐利：“你不能回去。”

　　顾铮一愣：“王爷？”

　　“对方既然布下此局，岂会没有后手？”萧砺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冰冷的桌面，语气森然，“你此时离京，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可以在半路截杀，也可以在你回到北疆后，以‘擅离职守’、‘勾结狄人’等莫须有的罪名将你拿下。届时，北疆群龙无首，才是真正的灾难！”

　　他看向顾铮，目光深邃：“你要留在京城。有你和你的边军在，本王才有底气与他们周旋，京城才不敢乱！北疆……本王自有安排。”

　　顾铮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看着萧砺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将话咽了回去，重重抱拳：“末将遵命！”他明白，萧砺的决定是正确的。京城才是此刻风暴的核心，他这柄边军的利刃，必须留在这里，震慑宵小。

　　萧砺又看向我，眼神复杂。我知他心中所想，父亲尚在狱中，沈家危机未解，此刻北疆又起烽烟，他肩上的压力，如山岳般沉重。

　　“王爷，”我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国事为重。北疆若失，则山河破碎，沈家一己之冤屈，又何足道哉？当务之急，是揪出‘玄狐’，挫败狄人阴谋，稳定边关。”

　　我顿了顿，继续道：“对方选择在此时发动，一是想借外患转移朝堂对军械案的注意力，二是想将王爷您调离京城，或者……借狄人之手除掉您。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三司会审虽停，但核查内承运库账目、追查资金流向之事不能停！这是直指‘玄狐’身份的关键！或许，‘玄狐’与军械案的幕后主使，本就是同一人！”

　　我的分析让萧砺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点了点头：“你所言不错。内外勾结，其目的无非是权与利。军械案是贪利，引狄人叩关是夺权。好一盘大棋！”他冷笑一声，“可惜，他们算错了一点。”

　　“哪一点？”顾铮问道。

　　“他们算错了边军将士的血性，也算错了……”萧砺的目光扫过我和顾铮，最终定格在窗外无尽的雨夜，“本王守护这北疆山河的决心！”

　　这一刻的萧砺，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亲王，也不是那个在书房里与我分析线索的盟友，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横刀立马、睥睨天下的镇北军统帅！他的自信与威严，源自于无数次生死搏杀积累的底蕴，源自于与麾下将士同生共死铸就的信任。

　　“顾铮，”萧砺下令，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决断，“你立刻以巡查城防为名，带你的人接管京城四门及要害之地的防务，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兵马，尤其是……永嘉郡主府和司礼监关联的那些勋卫！”

　　“是！”顾铮领命，毫不犹豫地转身踏入雨幕，雷厉风行。

　　“沈小姐，”萧砺又看向我，“王府的暗卫和‘听风楼’的力量，需要你协助调动。全力追查两件事：第一，京城内外，最近有哪些人与狄人使者或商队有过秘密接触；第二，深挖冯保、永嘉郡主以及所有可能与‘玄狐’有关联的人，他们近期的人员调动、资金异常，哪怕是最细微的线索，也不能放过！”

　　“我明白。”我郑重应下。我知道，这是信任，也是责任。在这场关乎国运的较量中，我不能再仅仅是一个为父伸冤的官家小姐，必须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仿佛被无形的绷带紧紧缠绕。表面上看，因边关告急，朝廷上下都在为筹措粮饷、调兵遣将而忙碌，暂时无人再提三司会审之事。但暗地里的较量，却进入了白热化。

　　顾铮以铁腕手段接管了京城防务，他带来的边军悍卒如同钉子般楔入各个要害岗位，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让许多心怀鬼胎之人不敢轻举妄动。永嘉郡主府和司礼监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异常安静，但这种安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我则与云舒、碧荷等人，依托“听风楼”庞大的信息网络，昼夜不停地筛选、分析着海量的情报。线索杂乱无章，真伪难辨。我们像淘金者一样，在泥沙俱下的信息洪流中，寻找着那一点点可能的光亮。

　　萧砺则坐镇王府，如同一块屹立在激流中的礁石。他不仅要应对朝中关于北疆军务的质询和掣肘，还要暗中调派真正的心腹大将，携带他的密令和新的布防方案，星夜兼程赶往北疆接手防务。他几乎不眠不休，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但身姿依旧挺拔，意志如同百炼精钢。

　　在一次深夜核对情报时，我忍不住劝他：“王爷，您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了，还是休息片刻吧。”

　　萧砺从一堆军报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烛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无妨。北疆局势瞬息万变，京城亦是暗箭难防，此刻松懈，便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他看着我眼下的青黑，语气缓和了些，“你也一样，莫要太过劳累。”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坚硬外壳下的一丝温情。我们之间，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合作关系，而是在并肩战斗中，滋生出了一份难以言喻的信任与……牵绊。

　　“王爷，我们查到一条线索。”我压下心中异样，正色道，“永嘉郡主身边一个负责采买的嬷嬷，其侄子近日突然在城南购置了一处不小的宅院，资金来路不明。而就在狄人异动消息传来前两日，此人曾与一个来自北地的皮货商，在城西的‘醉仙楼’有过密会。”

　　萧砺眼神一凝：“皮货商？人呢？”

　　“我们的人去查时，那皮货商已经离开京城，不知所踪。但‘听风楼’根据描述，怀疑此人可能是狄人的细作。”

　　“永嘉……果然与她脱不了干系！”萧砺眼中寒光闪烁，“继续盯紧那个嬷嬷和她侄子！这很可能就是‘玄狐’与狄人联络的渠道之一！”

　　就在我们以为抓住了一丝尾巴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被关押在诏狱的曹如意，在严刑拷问之下，竟突然“暴毙”了！

　　消息传到王府，萧砺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杀人灭口！”他咬牙道，“好快的手脚！看来，‘玄狐’是怕曹如意扛不住，吐出更多秘密。”

　　曹如意一死，指向冯保和宫中的线索，似乎又断了一截。对手的狠辣与果决，令人心惊。

　　然而，我们并未气馁。曹如意的死，恰恰证明了对方的心虚和恐惧。他们越是疯狂地抹除痕迹，露出的破绽可能就越多。

　　风雨依旧，京城的夜晚似乎比以往更加漫长和黑暗。但我知道，在这片沉重的黑暗中，我们并非孤军奋战。萧砺如同砥柱，牢牢钉在风暴中心；顾铮如同利刃，斩向一切明处的敌人；而我，以及无数像韩青山、栓子那样默默无闻的人，则如同暗夜中的星火，虽然微弱，却执着地燃烧着，汇聚在一起，终将照亮前路，迎来黎明。

　　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而我们，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惊涛骇浪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