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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及笄惊变 ...

  •   初夏的风裹着玉兰的甜香,穿过雕花长窗,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今日是我的及笄礼。身为礼部尚书沈崇的嫡长女,这场及笄之隆重,惊动了半个京城的贵眷。

      我跪在铺了软绒的蒲团上,听着赞者吟诵祝词,繁复的裙裾如花瓣般在身下散开。母亲含笑的眼眸中闪着泪光,她亲手为我簪上那支赤金点翠如意簪时,指尖微微发颤。底下观礼的宾客们低语赞叹,那些“沈家小姐好品貌”、“不知将来花落谁家”的艳羡之词,一字不落地飘进我的耳中。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尖锐的女声突兀响起:“听闻陈尚书家的公子今日也来了,莫不是特地来相看未来娘子的?”

      我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绛紫锦裙的贵妇正用团扇掩面,与身旁的夫人低语,那声音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清。那是吏部侍郎的夫人王氏,素来与母亲不睦。我心中一震,原来这场及笄礼,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相看宴。

      礼成后,我被侍女簇拥着回房更衣,心头却并无多少欢喜,反倒像压着一片沉沉的阴云。及笄之后,我的婚事便要正式提上日程了——这个认知让我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行至回廊转角,一阵熟悉的宫廷香气隐约飘来,忽然勾起一段深埋心底的往事。

      那是我七岁那年,随母亲入宫朝拜太后时,在御花园迷了路。误入一处偏僻宫苑,却见一个年约十岁的男孩蜷缩在假山后,肩头渗着骇人的血色,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极了被围猎的小兽。

      “有人在追我。”他压低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你能帮我吗?”

      我虽吓得心跳如擂鼓,却想起父亲教导的“临危不乱”。我迅速将他推进假山深处的洞穴,用枯枝遮住洞口,随即抓起地上的石子,朝相反方向用力扔去。

      “往那边跑了!”我故意提高嗓音喊道。

      杂乱的脚步声果然被引开。待四周重归寂静,我费力地撕下内裙最柔软的棉布,替他包扎流血不止的伤口。他始终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这个给你。”分别时,他从颈间取下一枚小巧的金锁,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古老纹样,“日后若有机会,我必报答今日之恩。”

      我还未来得及问他的名字,他已消失在宫殿深处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那枚金锁至今仍藏在我的妆匣深处,连同那个眼神清亮、隐忍坚毅的少年,成了我心底最隐秘的期待。

      “小姐?”侍女的轻唤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那里空荡荡的,一如我此刻的心。

      晚膳后,父亲果然将我唤至书房。

      推开书房门的那一刻,我意外地发现继母杨氏也在。她坐在父亲下首,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见我进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位在我生母去世后续弦的继母,素来与我不亲近,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书房里墨香清冷,压过了窗外最后一丝花香。父亲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色是惯常的严肃。他没有绕圈子,直接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那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一个醒目的“陈”字,像是一道烙印,要将我的一生定格。

      “微儿,”父亲将玉佩推至案前,“你已及笄,婚事该定了。这是为父与你陈世伯早年约定的信物。陈家长子观砚,年少有为,去岁已中了举人,前程正好。你……准备准备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陈观砚?那个素有才名,却在诗会上眼神总不经意瞟向权势更盛的公侯千金的陈家公子?我接过那枚玉佩,触手温润,却让我觉得烫得灼人。

      去岁冬日在寺庙梅林的那一幕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那时我隐在假山后,只听陈观砚与友人谈笑,语气轻慢:“沈家小姐?容貌才华是好的,只是沈伯父在礼部,清贵是清贵,到底不如手握实权的……结亲嘛,总要多方权衡才是。”

      那句“多方权衡”如同冰锥,至今仍刺痛我的心。这与记忆中那个宁愿流血也不肯出声求助的少年,何其天壤之别!

      “父亲,”我抬起眼,目光清亮,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女儿的婚事,可否容女儿……”

      “糊涂!”父亲眉头一皱,打断我的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为父知道你心气高,但那陈观砚已是良配。女子一生,终究是要倚仗夫君的。寻个稳妥可靠的夫家,相夫教子,方是正理!”

      “老爷说得是。”继母杨氏放下茶盏,声音柔婉,却字字如针,“微儿,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一直将你视如己出。这京城里多少高门贵女想嫁入陈家都不能呢。你且想想,你母亲去得早,你外祖家如今又……这婚事,可是你父亲费尽心思为你筹谋的。”

      她刻意提起我早逝的母亲和日渐式微的外祖家,像是在提醒我,我已失去了任性的资本。这话语中的“关切”像一张无形的网,让我透不过气。

      “倚仗夫君?”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底那点不甘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轰一下烧了起来。看着父亲不容置疑的脸,继母那看似关切实则施压的眼神,又想起梅林里那句刺耳的“多方权衡”,而记忆中那个少年清亮的眼神和那枚金锁,更让我对眼前这场权衡利害的婚姻充满抗拒。一股混合着失望、愤怒和决绝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我忽地扬起手,将那枚象征着“稳妥良配”的玉佩,狠狠掼在了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哐当——”一声脆响,玉佩应声而碎,几块碎片溅开,云纹断裂,“陈”字崩毁,如同我心中某个一直紧绷的东西也随之断裂。

      父亲霍然起身,满脸惊怒:“你!”

      “反了!真是反了!”继母杨氏也惊得站起身,指着我对父亲道,“老爷,您看看,这就是您娇宠出来的好女儿!这般忤逆妄为,若是传了出去,我们沈家的脸面往哪儿搁?陈家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她三言两语,便将我的反抗上升到了损害家族声誉、破坏世交关系的程度。

      “父亲!”我挺直脊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敲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既然女子终须倚仗夫君,那女儿便不劳父亲费心,亲自为自己挣一个诰命回来!至于这等人品心性的‘良配’,不要也罢!”

      “好大的口气!”父亲气得脸色发青,猛地一拍书案,“你一个闺阁女子,拿什么去挣诰命?就凭你看的那些杂书,会的那些诗词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踏出府门半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我被禁足了。这是父亲对我最直接的惩罚。

      说完,我不看父亲震愕的脸色,也不理会继母那看似担忧实则得意的眼神,深深一福,转身便走。裙裾曳过那些碎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为我破碎的过去奏响的挽歌,也像是迈向未知未来的坚定步伐。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而心底那枚金锁和那个模糊的身影,则成了我黑暗中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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