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灿烂》陈年老柚子

23、挑衅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身影迈入雅阁中。
　　“单阁主，陆长老。”
　　来人正是百善阁的阁主单无辛，后面跟着陆丞崧和崔昊几人。
　　单无辛有点高，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身形显得有些壮硕，穿着一身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为考究的深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缺乏血色的苍白。他的眼睛仿佛是两条用极细的刀片刻画出来的缝隙，只留下窄窄的一道线，让人几乎看不清里面的眼珠和情绪。这使得他整张脸看上去有种奇特的木讷感，配上那张双下巴圆脸，竟给人一种老实忠厚，甚至有些疲惫迟钝的感觉。
　　“这……也还好吧，一个个大惊小怪。”陆丞崧早上听了几人描述，一度不敢跟过来，要不是王斐那死女人呛他，他高低是不来的。
　　单无辛的目光缓缓扫过室内景象，在那尤可琴的尸体上停留片刻，又在贵妃榻上那面带永恒诡异微笑的“人皮”女子身上顿了顿。他脸上那两条细缝般的眼睛似乎更眯紧了些，嘴角下垂的弧度加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带着沉痛意味的叹息。
　　“霁云舟，你做了什么？！”
　　“既已定性为妖族作乱，那扫了这些血污也不影响什么。”
　　“万一你毁去了妖物留下的痕迹，可如何是好。”
　　“崔师兄刚才难道查看不仔细吗，怎会遗漏？”
　　崔昊没料到这日常一声不吭的霁云舟竟然会呛他，一时语塞。
　　“唉……造孽，真是造孽啊……” 单无辛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语气里充满了真切的惋惜与悲悯，“两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遭此横祸，天道不仁……” 他摇着头，那份痛心疾首的神情，几乎能让任何不知情的人为之动容。
　　“哎……”陆丞崧也跟着叹气，“你俩真觉得这跟那红罗有关？”
　　“是霁师弟查了万妖谱得出。”
　　“崔师兄慎言，我只说是噬心鬼面蛛，也只说了红罗身边有噬心鬼面蛛罢了。”
　　“你！”
　　“崔师兄是知道的，我的能力弱，怎有能力确定这是红罗所为。”
　　“霁云舟，明明是你说的！顾师妹也听到了……”
　　“好了好了。”单无辛打断崔昊的反驳，看不到眼里的神情，“都是自家人，何必争这个。就算不是红罗，有这份警惕之心也是好的。”接着，他踱步上前，开始仔细查看现场。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装模作样的谨慎。
　　他走到那尤可琴的尸体旁，目光在那扭曲手指上掠过，眉头紧锁，仿佛不忍卒睹，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他又走到贵妃榻前，弯腰，眯着他那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凑近琉璃，看了片刻，甚至还伸出带着薄薄茧子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距离皮肤一寸的地方虚虚比画了一下，却始终没有真正触碰。
　　整个过程中，他周身并未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也没有动用任何探查秘术，只是像一个经验老到的仵作在进行最基础的目视勘察。
　　“云舟啊。” 单无辛终于直起身，转向霁云舟，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们方才提及红罗，此等凶案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那妖物，然则……”
　　他顿了顿，那双细缝般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血腥的空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本阁主方才仔细感应过，此地绝无红罗那妖女特有的阴煞怨戾之气，一丝也无。”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这就是不可辩驳的真理。
　　“观此手法。” 他抬手指了指地上的尤可琴，又指了指贵妃榻上的琉璃，“虽看似酷似红罗的手段，但实则形似而神非。红罗剥皮，讲究的是杀人于无形，且干脆利落，绝不会如此粗糙。你看这尤小姐死法定是妖物第一次效仿，未能成功恼羞成怒。这第二次倒是学了这么七八分像。你们都未曾见过真正死于红罗手下的人是如何模样，但本阁主见过几回，定是不会判断错误。”
　　单无辛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权威的定论：“这是道行不浅、却急于模仿凶名以作掩饰的蜘蛛精所为！此类妖物，最擅吐丝操控，亦能行精细活计。这所谓的‘画皮’，不过是它利用自身蛛丝的黏性与韧性，结合妖法，将皮囊暂时缝合回去的把戏罢了，远不如红罗那等神通的手段。至于这现场残留的一丝妖气，更是蛛类妖物常用的惑心迷障，与红罗的气息截然不同。”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轻易就将红罗的怀疑推翻了，“云舟说得没有错，正是噬心鬼面蛛所为啊。此獠胆大包天，竟敢在我百善阁眼皮底下行此凶事，残害无辜！” 单无辛的语气陡然转厉，那细缝眼中似乎有寒光一闪而逝。
　　“崔昊！” 他沉声唤道。
　　一直恭敬侍立在角落的崔昊立刻上前一步：“阁主，属下在！”
　　“此地阴气已凝，邪氛未散。此妖既敢在此作案，今夜极有可能重返现场，或为汲取残留的怨气精魄，或为故布疑阵。” 单无辛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沉稳的沙哑，却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意，“你即刻于此地布下天罗锁灵阵，以镇邪符为眼，引地脉清正之气为源，务必将此方空间彻底封禁，不留一丝缝隙！记住，阵眼要隐，气息要敛，莫要打草惊蛇。”
　　“是！阁主！” 崔昊肃然领命，立刻从袖中取出数枚闪烁着清光的玉符和一卷刻画着繁复阵纹的阵图，开始着手布置。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显然对此道极为娴熟。
　　单无辛的目光再次扫过血腥的现场，那两条细缝般的眼睛最后落在了霁云舟身上，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宽厚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此件事交由我亲自处理。这等祸害人间的妖物，断不能容它逍遥法外！今晚，老夫便亲自坐镇于此，定要将其亲手擒拿，抽魂炼魄，以慰枉死之灵！”
　　“阁主英明！”
　　跟来的十来位修士无不被他这发言所震撼，瞬间都充满了干劲，誓必今晚要为民除害，拿下这妖孽！
　　单无辛不再多言，负手转身，那高大的身体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将一切掌控在手的威势，缓缓走出了这间雅室。那深青色的衣袍下摆拂过沾染血迹的地毯，却没有沾染一丝污秽。
　　“陆长老，这事就交给你安排吧。”下楼时，单无辛对陆丞崧道，“尤家那边你安抚一下，毕竟是云都来的，又是我们知府老爷点了名的。”
　　“大侄子，你放心吧，我这就让谢懿去办。”
　　“陆长老！都说多少次了，在外得叫我阁主！你得尊重我！”
　　陆丞崧不以为意，敷衍点头，“哎，是是，姨夫下次注意，下次一定！”说完转头对身后谢懿道，“去徐满那取一百两银子，该买的都买上，知道吗？”
　　“是！”谢懿连忙应道。
　　雅阁里只剩下崔昊和霁云舟，还有来打杂的几位修士。
　　崔昊指挥道，“你们将两位姑娘的尸身搬去义庄吧。”
　　“是！”
　　陆续吩咐了事情，支开了这些修士，崔昊一把抓住霁云舟衣领，“霁云舟！”
　　“陆师兄，这是做什么？我确实没有说错啊。”
　　“好，你没说错也无妨。”崔昊握紧拳头，“我气不过揍你一顿也无妨，不是吗？”说着就一拳挥了上去。
　　“叽！”
　　“啊——”
　　一声惨叫，又将雅阁外清扫的修士吸引了过来，“怎么了崔师兄？”
　　崔昊不知道怎么的，还未打到霁云舟的脸，这手就如同被扎了一般，疼得直抽抽。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也敏锐察觉到异常，“那帘子后面有东西！”
　　乐灿无语地望向鹊叁！你鬼叫什么！对你主人没有信心吗？！
　　“叽……”就没控制住嘛！毕竟担心新主人嘛……虽然他没什么用……但忠诚是一只鹊最高贵的品德不是吗……
　　乐灿盘算了一下现场的人，这全部干翻的话也未必不能吧，只不过就有点不好收场……
　　霁云舟想要上前阻拦，但一个修士本就在那附近，直接将帘子一掀。
　　崔昊握紧腰侧长鞭，紧紧盯着，只等着恶人现身。
　　“姑娘你是？”
　　入眼，是一个麻布衣裙朴素姑娘，手里还抱着一只喜鹊，正定定地看着他们……
　　崔昊那一口气瞬间就下去了，“姑娘你是？”
　　崔昊这口气下去了，霁云舟这口气可下不去，这要打起来……他是装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姑娘，别怕，我们是百善阁的人。”一个修士只当她有些害怕，还轻声细语安抚道，“你是解语楼的人吗？”
　　崔昊盯了乐灿一会儿，并没有发现妖气，再加上刚才阁主也检查了一番，若此女子是妖，定然早被发现，便也只当是这解语楼误闯过来的小丫鬟，看这衣衫……恐怕是三等丫鬟吧，不过这模样倒是不错，还有些水灵，这等女子最好拿捏了，只要稍稍示好……
　　“她是服侍琉璃的，刚过来送送琉璃。”霁云舟适时开口，“我见她可怜，就让她进来了。估计有些胆小，被单阁主威严吓到，所以躲了起来。”
　　崔昊挑眉，终于被他抓到了霁云舟错处，“霁师弟，你如此行事可是犯了大忌！怎可放无关人员到此地，万一这女子是妖该如何？”
　　“有妖送上门，不正好。”
　　“哼！勿要强词夺理！此事我定要报给阁主。”
　　乐灿见这崔昊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索性借着他的猜想，可怜巴巴道，“求求大人勿要说我来过这，不然……不然，我会被打死的！呜呜呜呜。”
　　霁云舟：……
　　崔昊本就是爱好风月之人，被这一闹，早就忘记了自己的手为什么会痛的抽抽，又见这小姑娘楚楚可怜，连忙道，“姑娘莫怕，我是百善阁第一捉妖师崔昊，我定不会把你说出去的。”
　　“嗯！谢谢大人！”乐灿假装抹了抹眼泪，“如此便感谢大人开恩，小女子还要去忙些事，不然他们又要找我了，找不到我，又要把我打死。”
　　“竟如此可怜！”崔昊安抚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去跟金仙娘子打声招呼，一定不让她这般对你。”
　　“……”不是！大哥！你能不能正经点！你在干正事！乐灿快要演不下去了，频频给霁云舟使眼色。
　　“崔师兄，注意身分场合，不如我也跟阁主说一声，崔师兄在这怜香惜玉。”
　　“你！”
　　“各位大人，勿要为小女子吵架，小女子这就告辞！”乐灿说完呜呜呜地捂着脸揣着鹊叁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