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浊酒饮江湖》沽酒评生

9、第 9 章

　　第九章洗筋伐髓

　　与二胖在镇外岔路口分开时，夜色已浓。两人紧握着各自的宝贝竹子，心情如同揣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既兴奋又忐忑。
　　“小五，今天的事儿，打死也不能说啊！”二胖压低声音，胖脸上满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知道，跟谁都不能说。”同五重重点头，手心因为紧握着那根金丝墨玉竹而微微出汗。这不仅是一根竹子，更是一段必须严守的秘密，关乎着山谷里的仙境、那位深不可测的庄老神仙，还有清丽如仙女的梦蝶姐姐。
　　回到家时，福六记早已打烊，王福六夫妇正在灯下做着零活。同五笑着撒了个谎，只说和二胖去西山深处转了转，回来晚了。福六嫂见他一身尘土，不免唠叨几句，赶紧去热饭。王福六倒是没多问，只叮嘱下次莫要贪玩。
　　同五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借口累了溜回自己小屋。他闩好门，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根墨玉竹。在昏暗的油灯下，竹子更显深邃，隐约的金丝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他用手指细细摩挲，冰凉坚硬的触感提醒他白天的经历并非梦境。他将竹子藏在自己床铺下最隐蔽的角落，用旧衣物盖好，心绪却久久难以平静。那片幽谷，那举手投足间的莫测高深，那飞刀斩蛇的惊险……一切都让他心潮澎湃。
　　忽然，他想起了与刘愈先生的约定！看看窗外月色，已是亥时前后，他不敢耽搁，悄悄推开窗户，如往常一般熟练地翻出，身形较往日更为轻盈地融入夜色，朝着栖霞客栈的后院掠去。
　　客栈后院一片寂静，唯有虫鸣唧唧。刘愈房间的窗户却透出温暖的灯光，仿佛一直在等待。同五轻叩窗棂，窗户无声地打开，刘愈清癯的面容出现在后。他看到同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凝重。
　　“先生，我来了。”同五闪身进屋，习惯性地躬身行礼。
　　刘愈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右手下意识地轻轻捻动颌下清髯，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审视他体内气息的每一丝流转。同五被看得有些不安，隐约觉得先生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
　　半晌，刘愈指尖在须梢微微一顿，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同五，你今日气息浮动，隐有外感侵袭之象，然步履较往日反而更为轻健，周身关窍似有松通之兆……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之事？”
　　同五心中一惊，想起庄道吉的叮嘱，不敢提及山谷之事，只得含糊道：“没……没什么，就是和二胖去西山深处走了走，可能……可能跑得急了点。”
　　刘愈目光如电，捻须的手指停住，似乎已看穿他的隐瞒，但并未追问，而是话锋一转，指向了房间中央。那里，不知何时放置了一个硕大的柏木浴桶，桶内盛满了漆黑如墨、热气腾腾的药汁，散发出一股浓郁刺鼻、混合着草药苦涩与某种奇异腥香的复杂气味，令人心神为之一凛。
　　“同五，”刘愈缓步走到桶边，伸手试了试水温，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可知，这十年来，我每晚授你的静功‘小念头’，并非寻常的养气法门？”
　　同五茫然摇头。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强身健体、宁心静神的法子。却又忽地想起花师父问话，更觉蹊跷。
　　“那乃是昔年一位故人传下的无上绝学——《先天罡炁功》的筑基篇！”刘愈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捻须的动作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此法门看似至简，实则是锤炼精神、温养先天一炁的无上妙法。这些年来，你日夜不辍，根基之扎实，气感之纯净，已远超我之预期。”
　　同五听得目瞪口呆。《先天罡炁功》？这名字听起来就非同小可！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修炼了如此厉害的功夫？心头不禁砰砰狂跳。
　　刘愈凝视着翻涌的药汁，捻须沉吟道：“修炼之道，如同筑屋。‘小念头’是为你打下了坚不可摧的地基。而今晚，”他目光倏地转向同五，灼灼如炬，“我便要以此秘制药浴，为你‘洗筋伐髓’，扩展经脉！这是通往修炼至高武学之路最关键、也最凶险的一步！如同在已固的地基上，开拓出足以承载万丈高楼的广阔空间。唯有经脉通达坚韧，日后你方能承受并运转磅礴的先天罡炁，冲击玄关，登堂入室！”
　　同五虽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深奥，但从刘愈空前的凝重语气和那桶散发着强大能量波动的药汁中，他感受到了此事千钧的重量。他想起庄道吉那神仙般的手段，心中对高深武学的渴望被彻底点燃。他没有任何犹豫，挺直脊背，坚定地看着刘愈：“先生，我需要怎么做？我不怕！”
　　看着同五眼中纯粹的信任和勇气，刘愈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捻须的手轻轻放下，拍了拍同五的肩膀。这十余年，他隐姓埋名，暗中搜寻各种珍稀药材，就是为了今夜。他待同五，早已超出了师徒之情，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如父如友的守护之责。
　　“好孩子。脱去衣物，进入桶中。谨记，无论发生何种痛苦，紧守心神，默诵‘小念头’口诀！此过程犹如抽筋换骨，易筋洗髓，但只要你意志不垮，便能破茧成蝶！”刘愈沉声吩咐，同时将几味药性最为猛烈的药材投入桶中，药汁顿时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颜色深邃得仿如能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
　　同五依言迅速脱衣，踏入药桶。刚接触药液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便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进皮肤，直刺骨髓！他闷哼一声，牙关瞬间咬紧。
　　“谨守心神！引导气感，顺应药力，不可强抗！”刘愈语气急促，靠近桶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同五的每一丝变化。
　　这仅仅是开始。随着他默念口诀，尝试引导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真炁，狂暴的药力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涌入他的经脉！原本纤细脆弱的经脉被强行撑开，如同干涸的河床突遇山洪，被撕裂的剧痛席卷全身！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经脉内壁刮削，那种由内而外的极致痛苦，几乎要让他瞬间晕厥过去。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滚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周身由内而外的剧痛，让同五几乎想要放弃。
　　但就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毒叟邪恶的容貌，胡三阴鸷的冷笑、二魁嚣张的嘴脸，如同冰水泼面，激起了他骨子里的不屈；“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别人？” 花师父那探究的目光紧随而至，仿佛在问：“你，究竟能走多远？” 最后，庄老前辈屈指惊退毒叟的仙姿浮现，那是一座令他心驰神往的高峰——“我要去到那里！我一定要变强！”
　　这念头如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让他重新凝聚起涣散的意志。他死死咬着牙，舌尖甚至尝到了腥甜的血味，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小念头”那简单而玄奥的字句上。渐渐地，他感受到那这些年苦修得来的真炁，虽微弱却韧性十足，竟开始自主地随着口诀引导，在狂暴的药力中艰难运行，一点点修复、抚平被撕裂的经脉，并引导着药力温和地渗透、滋养。
　　这洗筋伐髓的过程凶险万分，若非同五有七八年“小念头”打下的坚实根基，精神意志远超常人，早已经脉尽碎而亡。也正是这非人的折磨，才换来了他经脉被极大拓宽、强化的结果，使其日后真炁的运行速度与容量远超同济，为他在危急关头爆发出惊人潜力奠定了基础。然而，初扩的经脉毕竟脆弱，如同新辟的河道，堤岸未固，这也为他在未来的剧变中，因情绪激荡和强行运功而遭受重创埋下了隐患。
　　刘愈一直守在桶边，时而凝神观察，时而出手如电，以精妙手法点按同五周身大穴，助其疏导药力，护住心脉。他的额角也渗出了细汗，显见耗费心神极大。
　　不知过了多久，桶中药汁的颜色渐渐由墨黑转为淡灰，那股灼热刺鼻的气味也淡了许多。同五感觉体内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脱胎换骨般的舒畅与轻盈。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全身的关窍都被打通，一股温热醇和的气息自行在宽阔坚韧了许多的经脉中潺潺流动，与天地间的灵气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油灯的焰心跳动，窗外极细微的树叶摩挲声，都清晰可辨。
　　“感觉如何？”刘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同五从桶中站起，擦干身体，穿上衣服，稍一活动筋骨，只觉身轻如燕，气血充沛，神清气爽，仿佛换了一个人！“先生，我感觉……好极了！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他惊喜地说道，声音都似乎更清亮了些。
　　刘愈仔细审视他的面色眼神，又搭脉片刻，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捻须颔首：“很好！眼神清亮，气脉悠长。洗筋伐髓，初步功成。你如今经脉已扩，根基愈厚，日后修炼罡炁，必当事半功倍。”
　　然而，他脸色随即又严肃起来，右手捻须的动作加重，显出其下的郑重：“但你要切记！经脉初扩，如同新筑之堤，虽具其形，未固其质。未来旬月之内，需以温养巩固为主，循序渐进，切莫与人逞强斗狠，更万不可好奇贪进，尝试强行冲击任督玄关！否则，一旦经脉受损，轻则前功尽弃，重则……有性命之忧！明白吗？”他特意在“性命之忧”上加重了语气。
　　同五见先生说得如此严重，连忙收敛兴奋，恭声应道：“是，先生！同五牢记在心，绝不敢忘！”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街道上。同五带着脱胎换骨般的身体和刘愈的郑重告诫离开客栈，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却也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份“不可动手”的约束。而这约束，在不久后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注定将成为一个巨大的考验和命运的变数。
　　（第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