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夜间漫游

20、线索

　　舒坦的日子总是过的悠闲，至少于顾漪阿怀来讲，这些日子是舒心无比的。

　　没有什么别的缘由，大抵是前一阵子为了大小的事烦心过久，忽然清闲便会更加享受。

　　春不雨曾调侃，自启程来江南后，各种事各种人，全都轮番找上了门。

　　一趟来江南，李三八抱得美人归，还尝了许多鲜，一身的肥剽可谓是肉眼可见地增长。

　　虽说有了心上人，在穿着打扮上要注意了些，但一身晃荡的肥肉依旧衬得他满面油光。

　　几人花了些时辰将院子和屋里都清理了一道，春不雨将最后一桶脏水泼到门外，抚了抚衣摆。

　　只是她并没有回屋，而是径直走向屋子外那棵又粗又壮的槐树。

　　其实在家门前栽槐树是不大吉利的，一木一鬼，树下有鬼。

　　但此时那槐树下真的有鬼。

　　春不雨这个人，总是有一种慵懒随意却又信步悠然的感觉。

　　比如当她收起那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便会让人下意识感到事态严肃。

　　李三八和顾漪瞧见她往屋外走，便也跟了过去。

　　那槐树下，站着两个戴高帽的人，一个身材矮小，还有些微胖；另一个身材瘦高。一个一身白衣裳，另一个一身漆黑，上面都有淡淡的金色纹边流淌。

　　那两人撑着和衣裳颜色一样的伞，伞柄轻转。

　　春不雨是神仙，当然能瞧见，自李三八回来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这股来自非人类的气息，在屋外淡淡萦绕。

　　她收着步子缓缓走过去，在腰间一摸将那酒葫芦拿在手上，又两手一转变出两个晶莹剔透的酒杯。

　　醉人的味道涌入酒杯之中，春不雨伸手将酒递了去。

　　顾漪眼睛通灵，只见那鬼接过酒杯，其中一个鬼的舌头是正常人的两三倍长，一眨眼的功夫那酒便见了底。

　　此为阴阳酒，民间相传，若遇上没有戾气的鬼时不可逃，不可避，需盛酒交之，此为活人和亡魂之间的礼数。

　　春不雨细细打量着他们饮尽阴阳酒，接着又瞧见那一黑一白两个鬼先是朝自己鞠了一躬，接着又朝自己身旁的李三八鞠了一躬，模样倒是真诚。

　　阿怀瞧完，收回视线，又犯起懒筋，眯着眼啧一声，抻了个懒腰把顾漪拢进手臂里，软得没骨头似的倚在她身上回屋，再也懒得管外面的鬼了。

　　身材瘦高的那位鬼，却忽然开叫住了转身的两人：“我们此行前来，是为了表达感激。”

　　春不雨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长鬼放下手里的伞，几步便飘到二人跟前，“我们是阴间的鬼差，虽无法看穿凡人的前世今生，但可稍作指点。”

　　他从怀里掏出一页像是从书中撕下来的纸张，轻轻展开，对顾漪说：“阎王簿上记录着所有凡人的生平，善良的，极恶的，只要在这阳世上走过一遭，十殿阎罗都知晓。”

　　“而你......”

　　长鬼伸出指头，虚虚地指了指年轻女人：“并不在阎王簿上。”

　　“这位气度不凡的女子我知晓她是神仙，自然不归阎王殿管。”

　　“那么姑娘你又是什么人？”

　　鬼差露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那几近透明的双眼似乎要将顾漪盯个对穿。

　　半晌，鬼差对顾漪道：“去西荒看看吧。”

　　“这生死簿上，便只有这一条明路。”

　　顾漪盯着鬼差手里那张从生死簿上撕下来的纸，嘴唇紧绷着。

　　而春不雨同样也是一言不发。

　　*

　　“西荒？”

　　顾漪皱着眉头，抬眼去瞧身边的春不雨。

　　阿怀罕见地话少，嗯了一声后便没有接话，半晌看见顾漪在盯着自己，才提起嘴角，“那就去西荒看看。”

　　“明日便动身，如何？”

　　顾漪察觉到不对劲，她拉住即将起身的阿怀，墨色的眼睛里情绪不分明，语气有些生硬：“阿怀，你在瞒我什么？”

　　春不雨顿住，眼神闪烁，她回握住顾漪的手掌，张了张口，最后微不可察地叹叹息一声：“如若我不同你说，你是不是会用那第三个问题要挟我？”

　　顾漪清淡的脸面孔愈加冷了一分，“是。”

　　“原来你真的想要瞒我。”

　　见她是真的动了气，春不雨犹豫片刻，重新坐了下来，捞过顾漪的肩膀，“我并非有意要瞒着你。”

　　阿怀放在顾漪肩膀上的手紧了紧，继续解释：“你可知我是神仙，在人间时能力会被压制？”

　　顾漪眉心一跳，“我不知道。”

　　阿怀伸手把顾漪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和对她讲：“所以我害怕无法保障你的安全。”

　　顾漪心里动容，嘴上还是不饶：“这和你瞒我有什么干系？”

　　春不雨瞧出了她的依赖，只觉欢喜，笑意盛了几分，“因为事关于你，在完全掌握事实之前，如若仅凭猜疑便告诉你，会给你带来伤害。”

　　“因此我不想同你说。”

　　阿怀说得真诚，浅褐色眸子里倒映着顾漪的脸，像是把她整个人都装进了眼睛里。

　　顾漪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脸，缓缓开口唤她：“春不雨。”

　　“嗯？”

　　“你为何要对我好？”

　　春不雨一怔。

　　为何要对顾漪好？

　　春不雨扪心自问，最开始时，自己的确藏着私心。

　　她是个被稀里糊涂创造出来的神仙，往低了说不过是个偷得了几百年天地灵气的精怪。

　　话川只教她学识，却未曾授予她情感表达。

　　最初的那几百年，春不雨连微笑都需要模仿。

　　嘴唇上扬的弧度，眼睛、眉毛该怎样放，都是她偷摸看着话川和子述学来的。

　　她曾问过话川为何不教她情感，话川只道：“这些需要从心感悟。”

　　春不雨依旧一知半解，直到她在傲岸山遇见了秋早霜，她头一回体会到了何为发自内心的愉悦，她这才领悟到师父口中“从心感悟”的含义。

　　后来变故发生，她也头一次尝到了悲伤的味道。

　　这些都是阿白教给她的，她还从未言谢。

　　寻找秋早霜，成了她几百年间唯一的执念。

　　遇见顾漪时，春不雨几乎是一刹那间便被吸引过去。

　　太过相似的长相和气质让她恨不得将她带回神山，叫那轮回台好生辨认一番。

　　但她不能。

　　于是只能想方设法留在她身边，一点点接近。

　　但朝夕相处中，春不雨逐渐淡忘了心底里的那个执念，她忽然意识到此刻吸引她的、叫她心脏跳动的，并非记忆里的阿白，而是眼前活生生的顾漪。

　　她感到痛苦又愧疚，但心里的鼓噪让她忍不住一次次越界。

　　春不雨不懂情爱，但似乎也窥见了一点答案。

　　她从不敢开口言说，只怕换来顾漪的疏远和冷淡。

　　春不雨甚至想过就这样骗着她一辈子，反正她是神仙，能陪她一世又一世。

　　顾漪等得久了，瞧见她在出神，只当阿怀又在想着那个人，心里生出一些酸味，于是用了些力气捏女人得手指。

　　“和我在一块时，怎么总想着旁人？”

　　阿怀猛地回神，顾漪沉静得像潭水的眼睛就这样淡淡望着自己，她的心脏又是一跳。

　　女人似是即将被那样的眼神打败，嘴唇微微张了张，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倾过身去，伸手遮住那双扰乱她心绪的眼睛，在顾漪耳边道：“今晚你来寻我，但切记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顾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扰得身子一僵，霎时间忘记了将要说出口的话，鼻尖被春不雨醉人的香气萦绕，眼前被温暖覆盖，一片漆黑，叫她呼吸都急促了些许，“嗯......”

　　“我知道了。”

　　而顾漪慌乱的同时，春不雨埋着头，几乎要将头靠在顾漪的肩上，但仍克制的地留了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