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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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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放眩者出去。”
哪怕天一亮又变回蝴蝶,被关在留蝶梦里,地冥语气中的威胁听起来也颇具压迫。
只是,并没有什么用。
打从醒来开始,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昨晚之事。
天迹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断往来于屋外与屋内,端上一道道小笼包、灌汤包、桂花糕、虾饺、肠粉、瘦肉粥、豆浆、油条等等餐食,分量和数量看起来足够两人吃小半个月。最后在浅碟里倒上一碟底槐花蜜,凑到留蝶梦前,笑嘻嘻盯着他,“肚子饿么?喝花蜜么?”
蝴蝶扇阖两下翅膀,这问题好像并不需要思考,“眩者的钱买来的东西,眩者凭什么不吃。”
天迹晃晃手里的浅碟,“哟,真呛!叫两声好听的,逍遥哥就放你出来。”
地冥觑着他,“……您贵庚?”
“七百还是八百来着,忘了。哎呀!你管我多少岁!快叫!”
“哦,可你不说,我还以为玉小友今年三岁,应该要叫小朋友?小弟弟?还是——玉家小、宝、贝儿?”
带儿化音的,听起来要多宠溺有多宠溺,合理怀疑,地冥就是在故意恶心他。
“……噫!”
玉·小宝贝儿·逍遥牙疼,饶是没脸没皮惯了,也被这称呼酸掉一地鸡皮疙瘩,忙不迭把地冥请出来,老老实实献上花蜜,生怕再从这人嘴里听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称呼。
“吃吧吃吧,吃完我们出趟门。”
“嗯?你要去哪儿?”
如今天迹恢复,并且似乎没有后遗症,地冥也就放下心,他把身体主动权归还一部分给蝴蝶,让躯体吃饱饭,自己则专心在脑袋里策划如何开溜,闻言不由得一愣。
“是我们!”天迹咬着叉烧包纠正,神神秘秘地冲他眨下眼,“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实走到一半,地冥就知道这是何处了。
湖心孤岛,水雾轻慢,枯树横枝向天,隐有触及当空满月之势。
树下一盏琉璃青灯,感应到访者到来,散发出点点萤光,绕着二人飞舞。
“烟航归处,泊之岛。”
天时地利,地冥让天迹拿出备好的衣物,化出人身,看着周遭环境连连摇头,旋即又皱起眉,忽地想起数十年前,离人公子瞧天迹的眼神——
嗯,多少有些不清白?
他该不该提醒天迹,离离人公子远点?
“离人公子不在,才会留下青灯顾守。你要来拜访他?有事相询?是你之记忆与神魂怎样了吗?”
“哎呀,麦紧张啊。”
天迹弯下腰,似是对那盏琉璃青灯更感兴趣,围着灯探头探脑,左看右看,跟在他身边的荧光都跟着蹦蹦跳跳。
“你未醒之时,我收到小默云传信。总之,作为家属,我想和你的主治医生聊聊——诶?十七啊,这灯真不错,我想在仙脚也弄一个!”
大概无论活几百岁还是几千岁,天迹都是这么一副跳脱的性子。
地冥苦笑,“你若早说是来问这个,我可以让你免跑一趟。好友擅长乃是记忆与神魂,解不了眩者失躯之症。”
像是不服他这句话,琉璃青灯霎时散出更多荧光,漫天卷地,是方才数倍不止,悉数扑向天迹。
“玉逍遥!”
地冥神色一凛,刚要拉开天迹,却见无数蓝色荧光汇聚,由虚向实,凝成一只信封,乖巧躺在天迹手中。
天迹献宝似的在地冥面前晃悠,“喏,我就说这灯真不错吧!还有留言功能耶!”
信封上有流光一闪而过,蓝色火漆压着片幻彩玫瑰花瓣封在信口,地冥眼皮一跳,下意识伸手欲夺。
“喂喂?!”天迹闪过他,飞身上树,举着信封嚷嚷,“信是给我的,你礼貌吗?”
“呵,眩者需要礼貌吗?”蝴蝶凡胎之体,没功力,不会爬树,但还不会飞吗?
“不是?寄体是这么用的啊?!”
天迹目瞪口呆,看着地冥全身衣物委地,一只凤尾蝶扑闪着翅膀飞旋而上,因有魂体加持,飞速不俗,眼见就要落在天迹手上。
天迹见势不妙,踏起逍遥驭风步,水面轻点,立身湖心。
他打定主意地冥顾及脸面,又无功体傍身,离开陆地范围,这人断不敢裸身挂在他身上夺信,索性站在湖心拆开信封,抖出里面玫瑰印纹、散发迷迭辛香的信纸。
柔软的浅黄信纸铺开,起先是一片空白,随天迹目光落处,水墨氤氲,缓缓浮现出一个字来——
「嘘。」
“哈?”天迹歪歪头,眨了眨眼睛。
7.
地冥现在不敢走了。
自从得到留书,天迹就总是悄悄盯着他看,时而面露欣慰,时而敛眉苦思,还主动提出要搬来永夜剧场小住,嘴上说图个新鲜,实则四处转悠,倒像是在找寻什么。
“好好一个地方,叫什么‘黄泉十三阶’啊?听起来怪阴森恐怖的……”
天迹看看满月当空,银辉漫野,摇摇头;撩撩石涧清泉,沁凉剔透,叹口气;望望溪底十三青阶,镜石抚波,碧翠如玺——
天迹不走了。
天迹往溪边角亭中一坐,捂胸顿足。
“啊!你实在是有够暴殄天物!换名!必须得换!我天下无敌·仙心藏玄·玉逍遥可以勉为其难帮你起一个!”
把称号都放进来一起念,会显得比较会起名吗?
那他地冥有永夜剧作家、瑟斯二世、鬼谛、冥冥之神、命运规划主、血闇源头、奇梦人、幻流星,比天迹还多五个,岂不是完胜?
地冥嗤笑一声,化出人身,这回连衣服都不用自己穿,落地后自有华服加身。
垂顺的绛紫天鹅绒作底,繁复的白色蕾丝作饰,衣摆及踵,轻盈曳地,举手投足之间,自有缓袖轻飘。
纵是没有功体,但永夜剧场本就是他所建,内中阵法机关遍布,也只认他一人为主,眼下过于复杂的术式尚且无法动用,但简单的场景置换,还是手到擒来。地冥一抬手,物换景移,转眼春夏,有流水潺潺,秋虫喓喓,又见金桂初绽,蕊香扑鼻,端的是一副中秋佳节才有的景色。
天迹瞠目结舌,对地冥竖起大拇指,“哇……看不出来啊十七,你何时学会的这招?没功体也行?”
满月,果然还是与中秋最配。
地冥嘴角噙着一丝讥诮,拂袖一挥,两只水晶高脚杯化现石桌之上,杯中佳酿如血,满月将盛,凉如冰,明如镜。他端起酒杯,摇碎月光,从挂壁的红酒后看向天迹亮闪闪的眼睛,心生促狭。
“为你学的。如何?满意吗?”
“耶,我就知道,十七对我最好了!”天迹端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尽,还对他扬起空杯。
地冥手一抖,险些没把高脚杯细柄捏断,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要是更早以前,无论这句话带有多真挚的情感,天迹都会认为地冥是在揶揄自己。但今日他话中分明有十足的阴阳怪气,天迹竟还觉得他无比真诚?
冰封伤脑?弦外之音都听不懂了?
“呵,你怎么不怕我下毒?毒死你啊。”地冥咬着牙,阴恻恻道。
“毒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嘛?”天迹绕过石桌,自来熟地薅来地冥衣袖,手伸进袖袋里又摸又掏,大概是想摸酒壶出来续个杯。
摸得正欢,天迹又忽地动作一顿,抬头满眼惊喜地望向他,“咦?难道是好继承你天哥哥的欠款和账单?早说嘛!那不用毒死我啊,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全部身家都给你!”
“什么……?”
地冥正愣着,就见天迹已经直起身,快快乐乐地在身上一顿摸索,翻出一沓沓白花花的账单和借据,一股脑往他手里塞。
“喏,这是上次孤儿院扩建的尾款。”
“唉,这是上上次北面蝗灾,赈灾的粮款。”
“唔,这是上个月南方水患,商贾们帮忙垫付的善款。”
“还有还有,这个是……”
天迹如数家珍。
一盏茶的功夫,地冥已经抱着满满一怀单据,不由得嘴角抽搐,“玉逍遥!你当我傻吗?你冰封数十年,哪儿来的上个月的欠债?!”
咦?重点是这个吗?
所以地冥是同意帮自己还债了?
“哦,还不就是刚收的?”天迹捧起脸,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字,“龙门客栈掌柜,是我的联络员啊,专门负责苦境慈善和餐饮事业。啊!对了,欢迎加入苦境慈善事业,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二当家啦!明天我就把账本送过来,给二当家您过目!”
“……”
啊?谁会上赶着承揽债务啊?!
哦,我会。
曙晨的,二当家会。
地冥抿着唇,把票据悉数叠好塞进袖袋,一边唾弃自己居然会因“二当家”三个字就妥协,一边把这三个字在心尖滚过千百遍,茫然的神魂因此找到归宿,正不知今夕何夕之时,唇畔一软,他尝到一丝温热的葡萄酒香。
有人同样温温软软的声音,轻轻摩挲在他的耳廓——
“十七,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