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夜莺会因此死去》镜台

43、第 43 章

　　“那是他小时候给我讲的故事。前一天，我给他读了一章儿童科普读物，讲鸟的应激反应。第二天我要求他给我讲故事，他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被抓进笼子里的夜莺，恳求人把它放生，但人不答应。于是夜莺不吃、不喝、不唱歌、不睡觉。第三天，把它抓进笼子的人发现——夜莺把自己放生了。”
　　宫廷总管没有回答，同时，进餐速度变得更缓慢了。
　　尼珂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宫廷总管仍然没有回答。
　　尼珂问：“请您和我谈谈您对他自杀风险的评估。”
　　然而宫廷总管没有开始谈她对他的评估。合成声音没有感情地告诉她：“我查询了那段时间的记录，找到了那段对话。他当时讲故事对夜莺的代词是，‘她’。那个故事，以我的角度看，是他在尝试安慰你。在当时，因为被困住而焦躁不安的人，是你，尼珂。”
　　她用纸巾擦手。
　　“谢谢你的提醒，很有意思的见解，女士。”
　　“我还想提醒你，”没有感情的合成音继续说，“他从小就对死亡意象非常迷恋。你担心他自杀，让你的筹谋失去意义。我更担心的是，你被他猝不及防的一击杀掉。有一件到今天仍然没有传出皇宫的事——他曾试图把那张旧毯子烧掉。”
　　尼珂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餐桌。
　　“试图？”
　　“在我眼里，他到目前没有体现出自杀的意图，倒是体现出杀你的意图。”
　　“‘试图’的意思就是，最终没烧成。”
　　“他把它亲自扔进焚化炉，又亲自抢救出来。为此重伤，又进过一次修复仓。痛苦和伤病，他一向乐于向你展示，唯独这个，不愿让你知道。”
　　“您怎么确定他真的不愿意？也许他很愿意让您在此时此刻把这件事告诉我。”
　　“他的天赋秉性和成长速度的确惊人。但不要忘了，他只是个上大学年纪的年轻人，比你晚生十几年。”
　　“在很久以前，他这样的年纪，已经非常‘成熟’了，而我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开始步入‘老年’了。”
　　“旧日的人之所以那么快成熟，是因为他们不断经历人生。星际人不是如此。我们延长了寿命，但我们的经验并没有因此增多，我们中相当一部分人过着比古代人单纯单调得多的生活。至于他——他甚至没有亲身经历过至亲之人的死亡。真实的死对他而言与虚拟的死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让他没有至亲。他希望他把自己解脱，就像是——”她突然笑了一下，“他那个故事里的夜莺。用死来解脱，荒谬，却实用，让人无可奈何。”
　　“这样的人，会很轻易地带来死亡。”
　　“因为他是他。”
　　“他不是他，你不能完全用他来揣摩他。他对你的爱没有那么强烈，所以他能一直精准地利用你。而他对你的爱，很强烈，所以一个瞬息，爱就会变成恨，变成谋杀的冲动。年轻人总是最容易犯罪的。”合成音停顿一下，“我知道你没有把我的这些话放在心上，尼珂。”
　　“对不起，塔利亚阿姨。请相信，我约您一起吃早餐，是诚心诚意想要听取您的意见。不过，我在乎的只有他的生命安危，别的，我不关心。我唯一在乎的只有这件事：他是皇帝，不止我在的时候是，我不在的时候也是。”
　　宫廷总管在审视她的表情。
　　“他已经死了，尼珂，他不是他。路易斯·凯五世，已经不复存在。”
　　“我不管。我不在乎基因、科技、人伦、哲学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我不想知道别人遇到这样的状况怎么说服自己释怀放下——对我来说，复仇就是这样——我要让他生生世世都被困在这个位置！”
　　那一瞬间，她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野兽似的冲动，但很快，激烈的情绪又重新沉下去。她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所以，”她对宫廷总管继续说，“你的看法就是，他目前自杀倾向并不高？”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尚不能确保一切如自己的计划推进，何况死了。如果您仍有理智，您不该这样看轻自己的性命，将军。至少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您的计划都需要您亲自监控。所以，请您不要过分信任他的感情倾向。即便他曾经非常依恋您，现在，我很怀疑这依恋还留下多少。我在我的受伤和治疗的过程中，学会的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感受能深刻地改变精神和心理。我看到他从你这里领教过多少痛苦——你给的，或者他给自己的——不要赌一个人的心灵的感受是否能深刻过□□的感受，把自己的生命寄托于别人虚无缥缈的内心世界。或许，在他对您说出动听告白的同时，将军，他正在策划一个谋杀的方案……正如他父亲对拜尔雷德勋爵所作所为。”
　　尼珂的手指玩起那把小巧精致的蛋勺。
　　“你认为那是‘动听的告白’？”她问。
　　“我没有听。那个地方的谈话，我不认为我应该旁听。这只是我基于现状做出的合理推测。如果不是‘动听的告白’，又是什么令您打破了您一直以来的坚持？”
　　像是被她的提问勾出了昨天的回忆，尼珂一时没有说话。她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最终，她开口时是这样说的：“有一次，卡尔和我讲‘□□’这个词的源流，说起初，它根本不算脏话。远古的人类发明这个词不是为了侮辱谁，只是为了只认那个客观存在的器官。可是后来，人们赋予了它禁忌的色彩，于是同时，它也被赋予了打破禁忌的快感。卡尔和我说，他之所以那么执着地喜欢说脏话，是因为你们非常严厉地不许他说。他一想起他小时候，出于无知说出来的不够礼貌的话给他带来过多少惩罚，回忆里越屈辱越痛苦，此刻打破禁忌就越自由越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