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铸盾 为我正名》无心栽砚

41、第41章 锚点

　　第41章：《锚点》
　　第三天清晨，苏晓晨醒了。
　　不是自然醒来，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混沌的泥沼里硬生生拽了出来。她睁开眼，天花板熟悉的纹路映入眼帘，却没有带来丝毫慰藉，只像一块冰冷的墓志铭，刻写着过去四十八小时的死亡。
　　她没有像前两天那样躺着不动，任由自己被绝望淹没。而是一寸寸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那张仿佛长满了无形荆棘的床上坐了起来。身体是虚软的，胃里像有一团火在灼烧，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
　　她走到镜子前。里面的人脸色灰败，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像一株被连根拔起后暴晒在烈日下的植物。
　　但那双眼睛，在最初的空洞之后，正有一种东西在重新凝聚——那不是光彩，而是一种被绝望烧灼后剩下的、冷硬如铁的决心。
　　“我得有力气。”
　　一声极轻的、沙哑的自语，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前天她像一具空壳般躺了整整一天后，从虚无中浮起的。那天，她的世界被一个巨大的、旋转的“为什么”塞满。
　　为什么走得这么干脆？为什么事先没有征兆？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拉黑，注销，像删除一个病毒文件。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却感觉不到疼，只有无边的茫然。
　　昨天，茫然消退，然后，愤怒来了。想起昨天她猛地坐起，又因眩晕摔回床头。她抓起手机，一遍遍拨打那个已是空号的号码，一次次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一次次的嘶嚎：
　　“凭什么……” 她咬着牙，泪水汹涌而出，将手机狠狠掼向地面！屏幕碎裂的声音像她心脏的哀鸣。凭什么你可以如此轻易地放手？难道过去的一切，全都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觉？
　　到昨天晚上，她忽然灵光乍现，将论坛视频里父母堵住责问学姐、自己昏倒、父母突然的“宽容”串联起来，得出了这个结论：
　　“父母欺骗了自己个学姐，在自己高考一结束就撤下伪装，逼走了学姐”。
　　于是，昨晚家中鸡飞狗跳。
　　回想昨天的自己，真像个疯子！
　　她自嘲的摇摇头，拉开房门，走向客厅。
　　苏母正红着眼圈摆早餐，看到她出来，手一抖，勺子磕在碗沿，发出刺耳的声响。“晨晨……”
　　苏晓晨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她径直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她拿起自己那只空碗，伸向饭锅，盛了满满一碗粥，堆得像座小山。然后，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不是品尝，是执行。
　　她一口接一口，机械地、用力地咀嚼和吞咽，仿佛在进行一项复仇前的仪式。粥很烫，灼烧着她的食道，连带眼眶也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但她没有停，仿佛这疼痛是她应得的惩罚，也是她必需的燃料。
　　苏母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开口：“慢点吃，别噎着……”
　　苏晓晨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母亲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得有力气。”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磨着喉咙，
　　“有力气，才能把她找回来。”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禁令，让苏母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心碎的沉默。
　　因为就是在昨天夜里，就在这个家里，他们和女儿爆发了最激烈的冲突。她哭喊，摔东西，指责他们逼走了林知意。而作为母亲，她在崩溃中对女儿哭喊：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学她！可你除了学来她一身的倔强，越来越会顶撞父母，你还学到了什么？！林知意要是你，她会像你现在这样，发脾气、摔东西、指着父母的鼻子吼吗？她会吗！”
　　那句话，像一道带着冰碴的闪电，劈中了有些歇斯底里的女儿。她嘴里不停喃喃：
　　‘学她……她会怎么做？’
　　所有哭闹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从那一刻起，女儿就好像忽然变成了现在这种风格。
　　苏晓晨接下来的行动，像被设定好的程序，高效而沉默地启动。
　　她先去找了安瑾慧。
　　在同济大学的宿舍楼下，嘴替学姐看到她，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
　　“晓晨妹妹，真不是我不说，”
　　安瑾慧摊手，语气带着真实的无奈，
　　“我是真的没有。你学姐那个人你还不清楚？她不想让人找到的时候，连根头发丝都不会留下。”
　　她看着苏晓晨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一软，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要是……万一，有了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诉你。”
　　苏晓晨默默地拿出屏幕碎裂的手机，扫码，添加。动作机械，没有多余的话。这是一个希望渺茫的备用选项，但她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第二个目的地，是市公安局。
　　面对林岚，苏晓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林岚穿着警服，坐在办公桌后，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有属于警官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母亲的怨怼。
　　“我女儿因为她认定的‘责任’，也就是你，榨干了她过去一年的所有课余时间和精力，好几次为了你陷入危险中。现在，又因为你，一个人远走他乡。”
　　林岚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如冰，
　　“苏晓晨，你来找我要联系方式，你觉得，我应该给你吗？”
　　苏晓晨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可脑子里仿佛还有昨晚母亲的哭泣责问的余音：
　　“林知意要是你，她会做什么？！”
　　此刻，站在林岚面前，那个被母亲激活的“开关”生效了。她死死地咬着牙，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她向前一步，对着林岚，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林警官，”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对不起。”
　　她直起身，迎上林岚锐利的目光，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但我爱她。这不是错误，也不是疾病。”
　　她一字一顿，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宣读某种誓言，
　　“我会等她。不管多久。……如果她不回来，我也会……努力变得更好，努力……配得上她。然后……去找她！”
　　林岚愣住了。她预想了少女的哭闹、哀求，唯独没有预见到这种近乎悲壮的倔强与坦诚。
　　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被强行催熟的孩子，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心疼、无奈和一丝微不可查的动容的情绪。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从市局出来，午后的阳光刺得苏晓晨眼睛生疼。
　　连续两次的拒绝，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脏，却没有让她沉没，那股“力气”反而在绝望的浸泡中，变得更加坚韧。
　　她去了最后一个地方，吴教授的家。
　　吴教授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孩子，我有知意的新联系方式。”
　　吴教授温和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长者智慧的怜悯，
　　“但我不能给你。这是我对我学生的承诺，也是我为人师的底线。”
　　预料之中的答案。苏晓晨低下头，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防线也开始崩塌。
　　“可是……”
　　吴教授话锋一转，他的声音像一道微光，试图撬开沉重的黑暗，
　　“你有没有想过，她切断的，或许只是‘联系’，而不是‘感情’？”
　　苏晓晨猛地抬起头。
　　“以知意的性格，如果她决意要结束一段关系，她会做得干干净净，绝不会留下任何让你能找到她的‘眼线’。”吴教授缓缓道，“她母亲，还有我，我们都知道她在哪里。这是否意味着，她只是需要空间和时间呢？”
　　吴教授看着她，目光深邃，
　　“你需要证明的，或许不是你能找到她，而是……没有她，你也能好好生活，甚至活得更好。而不是没有她，你就会变成一滩烂泥……那样的话，即便她站在你面前，你觉得，你们般配吗？”
　　……
　　傍晚，苏晓晨回到家中，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而是坐在书桌前，拧亮了台灯。
　　她拿出空白的A4纸，在桌面上分为左右。
　　左边那张，她写下 “父母的恐惧” ：未来：……、社会：……、健康：……、传承……
　　右边，她写下 “林知意” ：救命：去年9月21日夜……
　　她写的很详细，具体到时间地点情况和林知意做了什么，一件事一件事的写。
　　之后，又写了林知意的关于守护、辅导、陪伴、克制、担当……等等方面整整两页。
　　她写得很慢，很用力。那些冰冷的词汇和温暖的回忆，在纸面上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
　　苏母端着切好的水果，推门进来。她以为会看到女儿又在哭泣，或者对着手机发呆。
　　但她看到的，是苏晓晨挺直的背脊，和她在灯下，冷静书写的侧脸。那神情，专注而疏离，竟像极了另一个人。
　　苏晓晨听到动静，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笔。
　　她拿起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转过身，将它平静地推到母亲面前的桌上。
　　“妈，我们谈谈。”
　　苏母怔住了，看着那三张条理分明的纸，一时说不出话。
　　“左边，是你们的害怕。右边，是她的好。”
　　苏晓晨的声音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而苏母一条条看着。
　　那些她知道却不曾留意，此刻被汇集到一起，满满两张的林如意的“好”，像无声的潮水冲击着她。那个在论坛视频里被他们堵着骂“恶毒”、“变态”的女孩，原来在背后，为她的女儿撑起过这样一片天。
　　她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苏晓晨的声音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如果‘好’无法战胜‘害怕’，那我们一起去问问医生、专家，同性恋，到底是不是一种病。”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声音轻得仿佛会碎掉，却带着一种执拗的、与全世界为敌般的坚定。
　　“如果……这真的是病。”
　　她收回目光，看向母亲，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带着泪意的、却无比认真的微笑。
　　“那我很高兴……我得这个病。”
　　“我想……病一辈子。”
　　苏家父母站在女儿的房间门口，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们养育了十八年的孩子。她身上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混合着悲伤与强大的力量。
　　尤其是她说话时，那强行维持的冷静，那试图讲道理的条理，那近乎偏执的坚定……
　　竟让他们恍惚间，看到了那个远走德国的、清冷身影的轮廓。
　　那一刻，所有准备好的说教、担忧和规劝，都死死地堵在了他们的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晓晨转身回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缓缓滑坐在地，一直强撑着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衣料。
　　模仿她，原来这么疼。
　　用她的方式去战斗，像是把自己打碎了，再重新拼接。
　　但这条从绝望里生生撕出来的路，她必须走下去。
　　因为路的尽头，或许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