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与迷途》蟹宝

21、第 21 章

　　时间已是深夜。病房内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各种精密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是生命最直接的证明。
　　曲希瑞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他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一只手腕露在被子外，正在接受输液。
　　展令扬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衣服，但疲惫和焦虑如同刻在了他的眉宇间，挥之不去。他的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握着曲希瑞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冰凉，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曲希瑞脸上，仿佛害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这已经是他守在这里的第三个夜晚。
　　突然，他感觉到掌心中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展令扬身体猛地一僵，呼吸瞬间屏住。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立刻抬眼紧紧盯住曲希瑞的脸。
　　只见那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视线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适应着昏暗的光线，最终，一点点聚焦，落在了床畔那个身影上。
　　“……令……扬……？”
　　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清，却像一道惊雷劈进展令扬的耳中。
　　他的眼眶猛地一热，立刻俯身靠近，声音哽咽却极力温柔：我在，我在这里……”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曲希瑞的手背，
　　“嗯，是我。希瑞，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曲希瑞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他的话，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环境，最终又回到展令扬脸上。漂亮的眉毛轻轻地蹙起，似乎在评估身体的状况，但更多的注意力显然放在了展令扬异常憔悴和紧绷的脸上。
　　眼前的展令扬，褪去了所有玩世不恭的面具，那双总是盈满算计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后怕、疲惫和脆弱。曲希瑞从未见过这样的展令扬。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却见展令扬忽然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对不起，希瑞……”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对不起……”
　　曲希瑞的心猛地一揪。他聚集起一丝力气，指尖在展令扬的手心很轻却带着明确意图地勾了一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努力发出声音，“让你……担心了……”
　　“不！”展令扬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翻滚着十年积压的所有痛苦和恐惧，“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当年的选择，如果不是我自以为是的布局，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差点……”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那个“死”字他说不出口，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就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十年……希瑞，整整十年……”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心口挖出来的，“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每一天都在后悔……我切断和你们的所有联系，我以为只要你们安全就够了……”
　　“可我错了……当我看到你倒下去……当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他的眼泪终于失控地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得吓人，“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全都毫无意义！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如果不能确定你平安快乐，我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是本末倒置！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笑话！”
　　这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最深的软肋，最痛的伤口，血淋淋地剖开在一个人面前。
　　曲希瑞静静地听着，心脏因为这番话而剧烈抽痛，却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他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重负和伪装的男人，终于明白了他十年孤寂背后的真相。
　　他积聚起一丝微弱的力气，异常坚定地回握住展令扬的手，阻止了他继续自我剖白和谴责。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明确的安抚和制止的意味。
　　展令扬抬起泪眼模糊的眼，对上曲希瑞的视线。
　　“令扬，听着……”
　　他停顿了一下，积蓄着力量，目光牢牢锁住展令扬。
　　“你的选择……当年……或许不是最好……”他喘了口气，继续道，“但……那是你的选择。我……尊重它。”
　　“而现在……”他指尖用力，再次强调般地握了握展令扬的手，“我在这里。你没失去我。以后……也不会。”
　　他的话语坚定，强行将展令扬从“可能失去”的恐惧中拖拽出来，拉回到“此刻拥有”的现实。
　　展令扬的哭泣渐渐止住，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像是被这份强大的冷静镇住了。
　　曲希瑞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个极具包容力，甚至带点掌控意味的笑容。
　　“所以……别再哭了。”他声音放缓，带着近乎命令式的温柔，“难看死了……也不像你……”
　　他喘了口气，继续用那种微弱却笃定的声音说： “你说你错了……好，我听到了。” “你说你后悔……我也听到了。” “你说你……爱我……”说到这里，他湛蓝色的眼眸亮起一道光，直直地映进展令扬湿润的瞳孔深处，“……我也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他的目光紧紧抓着展令扬，不容他闪躲。“那么……现在轮到你了，展令扬。”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听清楚我的话。”
　　“我，曲希瑞，选择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你是展令扬。是那个……让我无法放手，愿意陪着你一起疯，一起下地狱的人。”
　　“你的生命和自由，很珍贵，不必用来交换什么。”他的语气带着绝对的笃定，“因为它们……早就和我的……绑在一起了。从很久以前……就是。”
　　“所以……”他凝视着展令扬，眼底是历经生死后的透彻和无比强大的温柔，“以后……换我来守护你。你的安全，你的快乐，你的一切……都归我管。”
　　“至于余生……”他极其缓慢地收拢手指，将展令扬的手更牢地握在掌心，尽管力气微弱，却充满了象征意味，“我们……一起度过。不准再……有异议。”
　　展令扬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和安全感彻底包裹。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用着最虚弱的状态，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和温柔，将他从十年的噩梦和愧疚中一把捞起的男人，心脏涨得发疼。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曲希瑞的掌心，肩膀颤抖着，发出如同呜咽般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释然。
　　在这一刻，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彻底放下重担，可以安心依靠的彼岸。
　　曲希瑞温柔而笃定地看着他，用指尖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疲惫再次袭来，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却依旧带着那抹安心的浅笑。
　　展令扬抬起头，看着重新睡去却眉目舒展的曲希瑞，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将那只手更紧地贴在自己脸颊，目光缱绻而专注地流连在他的睡颜上，仿佛凝视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窗外的月光悄悄洒进病房，柔和地笼罩着两人。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地跳动着，如同他们终于同步的心跳。
　　所有的隐瞒、分离、痛苦都已过去。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漫长，但他们将携手同行，再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