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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莲开并蒂,旧帕留香 ...

  •   苏州河的晨雾还没散,就被乌篷船的橹声搅碎了。淡青色的雾里,一艘挂着红绸的乌篷船慢慢漂过来,船头悬着盏八角灯笼,灯笼面上绣着只衔红丝的喜鹊 —— 是苏瑾前几日连夜绣的,喜鹊的羽毛用了散套针,深褐线里掺了银线,在雾里泛着细亮;衔着的红丝是盘金绣,老金线裹着新染的茜草红,线走得比发丝还匀,绕着灯笼转了半圈,像要把雾都染成暖红色。
      “苏掌事,您看沈账房的船!” 学徒小桃指着河面上的乌篷船,声音里满是雀跃。苏瑾站在河边的石阶上,手里捏着块刚绣完的莲纹绢帕,帕子是素白的软缎,用虚实针绣了半朵并蒂莲,莲瓣的边缘是深粉,中心是浅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还带着水汽。她顺着小桃指的方向望去,乌篷船的帘子被风撩开,露出阿沅的红嫁衣 —— 正是她之前改的那件,下摆的并蒂莲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实针绣的莲瓣边缘透着深粉,虚针填的中心泛着浅粉,随着阿沅的动作轻轻晃,像莲瓣真的在动。
      阿沅坐在船里,手里攥着块桃木牌,牌上的 “莲” 字被磨得发亮,是沈砚去年刻的。她看见河边的苏瑾,赶紧挥手,红嫁衣的袖子晃起来,下摆的并蒂莲暗纹也跟着展平,苏瑾这才看清,莲茎用茜草红丝绣得细细的,从一朵莲连到另一朵莲,像根牵住彼此的红绳。沈砚站在阿沅身边,穿了件新做的青布长衫,袖口不再卷着,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串莲子串,是用阿沅绣帕时剩下的丝线串的,颗颗莲子都透着浅粉,和嫁衣的暗纹正好配。
      乌篷船慢慢靠岸,沈砚先跳下来,伸手扶阿沅。阿沅的裙摆落在石阶上,沾了点水,却没脏 —— 苏瑾特意在裙摆内侧绣了层细纱,用的是 “网绣”,纱线细得像雾,既能挡灰,又不影响暗纹的美观。她走到苏瑾面前,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递过去时,指尖还带着点紧张的颤:“瑾姑母,这是我和沈郎给您绣的。”
      苏瑾打开布包,里面是块正方形的同心结帕子。帕子的中心绣着个 “瑾” 字,用的是打籽绣,每个籽都小小的,却颗颗饱满,像刚剥出来的莲子,颜色是浅粉混着银灰,是阿沅特意挑的花线;“瑾” 字周围绣着两对鸳鸯,鸳鸯的翅膀用了间色线,浅青掺着茜草红,翅膀尖还绣了点金箔,在晨光里闪着细亮;最外圈是圈同心结,用的是盘金绣,金线裹着浅粉线,绕了一圈又一圈,把 “瑾” 字和鸳鸯都护在里面。
      “我绣鸳鸯的时候,总绣不好翅膀的弧度,还是沈郎帮我描的样。” 阿沅笑着说,指尖蹭过帕子上的 “瑾” 字,“这打籽绣的籽,我绣了三遍才绣匀,沈郎说,要像您当年教我的那样,颗颗都得透着心意。”
      沈砚在旁边点头,声音带着点腼腆:“帕子的线,是按您之前用的茜草红挑的,只是比您的浅些,阿沅说,浅红更显温软,配您的性子。”
      苏瑾捏着帕子,指尖能感觉到软缎的细腻,打籽绣的籽硌着指尖,却不疼,反而像带着点暖乎乎的温度。她把帕子凑到眼前,看见鸳鸯的眼睛 —— 用的是金箔绣,比米粒还小,却亮得像星,和当年她绣给秀才的并蒂莲帕子上的金线,完全不同。当年的金线是冷的,绣的时候总怕扎错,针脚都绷得紧;如今这金箔是暖的,针脚里藏着笑,连线色都透着松快。
      “好,好得很。” 苏瑾的声音有点哑,她把帕子叠好,放进袖中,又从怀里掏出之前带的那半朵并蒂莲绢帕,递给阿沅,“这帕子我绣了半朵莲,剩下的,你们回去绣完,正好当你们的喜帕。”
      阿沅接过帕子,看见上面的虚实针莲纹,眼睛一下子亮了:“姑母的针法,还是这么细。” 沈砚也凑过来,看着帕子上的莲茎,轻声说:“这莲茎的红丝,和嫁衣上的暗纹正好能接上。”
      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苏瑾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不是难过,是种松了口气的轻。乌篷船要走了,小桃和其他学徒都在喊 “新婚快乐”,阿沅和沈砚站在船头挥手,红嫁衣的裙摆晃着,灯笼上的喜鹊衔着红丝,在雾里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个小红点,融进苏州河的晨雾里。
      苏瑾转身往绣坊走,袖中的同心结帕子贴着胳膊,暖乎乎的。回到绣坊时,太阳已经升得高了,晨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樟木箱上,把箱子上的铜锁照得发亮。她走到樟木箱前,打开锁 —— 一股樟脑香混着旧丝线的味道扑面而来,箱子里叠着许多绣品,最底下,压着那块她十八岁时绣的并蒂莲帕子。
      她把旧帕子拿出来,展开。绢布已经泛黄,上面的并蒂莲用的盘金绣金线,也褪成了浅灰,花瓣的淡粉色丝线,变成了近乎白色的浅灰,只有帕角的 “瑾” 字,用打籽绣的籽还透着点当年的白,只是颗颗都绷得紧,像当年她攥着帕子时的手。
      苏瑾把新得的同心结帕子放在旧帕子旁边,两相对比 —— 旧帕子的绢布粗糙,针脚紧绷,线色暗沉;新帕子的软缎细腻,针脚柔和,线色鲜亮。她指尖先碰了碰旧帕子的并蒂莲,能感觉到绢布的硬,针脚扎得深,像是把当年的慌和盼,都死死绣进了绢布里;再碰新帕子的同心结,软缎的软裹着指尖,打籽绣的籽软乎乎的,像是把阿沅和沈砚的笑,都绣进了线里。
      “当年没送出去的心意,如今也算有了归宿。” 苏瑾轻声说,把旧帕子叠好,放在新帕子旁边。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小束干茜草 —— 是去年染红线时剩下的,根须还在,颜色是深褐红,像凝固的血。她把干茜草放在两块帕子中间,茜草的深褐红,正好连着旧帕子的暗灰和新帕子的浅粉,像条红丝,把过去和现在,牵在了一起。
      关好樟木箱,苏瑾走到绷架前。绷架上绷着块新的素白绢布,是前几天李府托她绣的嫁妆枕套,要绣 “莲开并蒂” 的纹样。她从竹篮里挑出根新染的茜草红丝,线在晨光里泛着暖红,比当年给阿沅绣嫁衣时的红,更艳些,却不燥,像夕阳落在苏州河上的颜色。
      她捏着绣针,把红丝穿进针孔 —— 针是新磨的钢针,针尖细得能穿过劈成十六股的丝线。第一针落在绢布上,用的是虚实针,实针绣莲瓣的边缘,红丝在绢布上轻轻一压,留下道浅红的痕;虚针填莲瓣的中心,红丝轻轻划过,留下道若有若无的红,像晨雾里的莲,透着点软。
      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绢布上,把红丝照得像活了一样。苏瑾的指尖很稳,针脚比当年绣旧帕子时,松快了许多 —— 不再怕绣错,不再怕送不出,只想着把这莲纹绣得细些,再细些,让李府的姑娘,也能带着这针脚里的暖,嫁个心意相通的人。
      绣坊外的槐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落在绷架上,沾在绢布的莲纹旁,像朵不小心绣上去的白梅。苏瑾把花瓣轻轻拂开,指尖又落回绢布上,茜草红丝在她手里,慢慢绣出半朵莲,莲茎细细的,往绢布深处延伸,像在等另一朵莲,也像在等下一段被红丝牵起的缘。
      烛火还没点,满室的丝线香里,没有了樟脑的冷,只有茜草的暖,和针脚里藏着的、安安稳稳的盼头。苏瑾看着绢布上的莲纹,嘴角轻轻勾着 —— 她的帕子没送出去,却让更多人的心意,借着她的针和线,找到了该去的地方,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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