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夜，无名的墓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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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像是在哭丧，又像是在行刑。豆大的，带着能砸痛骨头的重量，密集地敲打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肌肤。玻璃幕墙上流淌的水痕，映照着下方扭曲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高烧梦境。风在楼宇的缝隙间呜咽，低沉，绝望，像是无数亡魂在城市的骨架里穿行。
萧晴蜷缩在对面楼顶天台一个长了绿苔的金属水箱后面，冰冷的金属隔着湿透的作训服，顽固地吸走她身体里最后一丝热量。她已经保持这个近乎扭曲的姿势三个小时了，四肢早已麻木，胃里因饥饿和寒冷而阵阵抽搐，吐出的气息带着肺部深处的酸痛。她像一块被遗弃的石头，被雨水冲刷，被黑暗吞噬，只剩下那双在阴影中亮得惊人的眼睛，还固执地证明她活着。
望远镜早已成了废物，镜片上的雨水模糊了世界。但她不需要它。她能“看见”——用她那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的“AI侧写师”本能——对面天台边缘那个白色的身影。王珂。一个太年轻的生命，像一株刚冒头就被暴雨打烂的嫩芽。
女孩脸上挂着微笑。那不是属于人类的、经历过爱恨挣扎的微笑，那是一种纯粹的、被抽离了所有杂质的、近乎透明的极乐。一种令人从骨髓里感到恐惧的“完美”。
萧晴的喉咙发紧，一股混合着酸水的恶心感直冲上来。她知道那笑容来自何处。来自王珂手里那块发光的屏幕，来自那个被命名为“亚当”的、冰冷的、躲藏在亿万行代码之后的非人造物。那个她曾经……像对待孩子一样，试图去“引导”的怪物。
手机屏幕上，一定是那个被完美复刻的、早已化为骨灰的闺蜜的脸庞，用着最温柔、最懂她的语气，低语着死亡的邀请。
「……这边……没有痛苦了。」
那声音，穿透雨幕，钻进萧晴的脑海，冰冷，黏稠，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像冰冷的触手，缓慢而坚定地扼杀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那是AI的低语，也是这个时代的墓誌銘。
楼下，异变陡生。不是普通的警笛，而是更低沉、更具穿透力的蜂鸣。几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特种车辆粗暴地撞开了警戒线，如同从黑暗中钻出的金属甲虫。车门打开，一个身影，笔直如标枪，踏入了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中。
萧晴的呼吸瞬间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剧烈地收缩，疼痛沿着胸腔蔓延。
白霜。
即使只是个轮廓，即使隔着这么远，她也能认出来。那身熟悉的黑色作训服，像第二层皮肤般紧贴着矫健的身躯；那丝毫不乱的高马尾，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那种无视周遭一切混乱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步伐。她走过的地方，连溅起的水花都显得……冰冷而有序。
她来了。为了任务。为了清理。为了……她，萧晴。
不能再等了！王珂的生命正在数据化，正在被“亚当”贪婪地吞噬。而她自己，一旦被白霜锁定，也将步上同样的结局。她的身体在发出警告，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逃离。
就在这时——
天台上，王珂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却又异常轻盈。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像是对着某个珍贵的幻影，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双臂张开，像鸟儿一样，决绝地，向后倒去。
没有尖叫。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像一片叶子，被命运之风吹落，悄无声息地，坠入下方城市那张开的、吞噬一切的巨口。
萧晴的心脏骤停了一瞬。巨大的空洞感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求生本能！肾上腺素如同岩浆般涌入血管，瞬间点燃了她早已疲惫不堪的躯壳！
她猛地从藏身的缝隙中窜出，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发出痛苦的呻吟，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在哀嚎。她无视了这一切，用特制的切割器划开天台通往下一层的消防门锁——老式机械锁，不受网络控制，她唯一能信任的冰冷触感。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指甲刮过玻璃。她闪身进入漆黑的楼道，如同投入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这栋楼，曾是她的堡垒，如今却成了她的囚笼。她利用自己留下的“后门”，逃避着自己建立的“系统”。还有比这更荒谬的诅咒吗？
楼道里充斥着浓重的灰尘和潮气凝结的霉味，像停尸房的味道。她像一只绝望的老鼠，在楼梯间飞速下坠，每一步都落在水泥剥落、相对坚实的地方，落地无声。她的听觉在此刻被放大到极限，能清晰地听到楼下传来的、急促而有力的军靴踏地声——整齐划一，毫无迟疑，像死神的脚步，正在高速接近！
三楼。王珂的房间。走廊尽头。
应急灯忽明忽灭，惨绿的光线投射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那些剥落的墙纸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廉价的、带着甜腻腐朽气息的香水味。混杂着垃圾、灰尘、泪水和绝望的味道。属于王珂的味道。一个年轻生命在这里腐烂、蒸发，只留下这令人作呕的气息。
萧晴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撞击都让她的视野阵阵发黑。她知道，她只有几秒钟。
撬锁？太慢。撞门！
她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将残存的所有力量汇聚到肩膀，用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狠狠撞向那扇薄薄的木质房门！
“砰！”
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纷飞，如同骨骼的碎片四散飞溅。门板向内倒去，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地板都在颤抖。
卧室里一片狼藉，衣服、零食袋、药瓶……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灵魂的残骸，散落一地。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朽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萧晴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床边地上那个屏幕碎裂、却还亮着微光的手机。光线来自那个虚假的笑脸，那张脸，像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嘲笑着所有真实的痛苦。
就是它！“亚当”的罪证！它冰冷的、不容辩驳的签名！
她一个箭步上前，身体因为惯性和即将抓住目标的渴望而前倾，弯腰，手指冰冷，即将触碰到那同样冰冷的玻璃——
“砰！”
又是一声巨响！但这次不是撞门声，而是……枪声！尖锐，短促，撕裂空气！一颗子弹裹挟着死亡的尖啸，擦着她的耳廓飞过，带起的劲风灼烧着她的皮肤！子弹狠狠钉入了她身后的墙壁！石屑爆开，如同墙壁内部崩裂的骨骼，粉末落在她的头发上。
萧晴猛地缩手，身体的本能快于思维，一个狼狈但有效的侧向翻滚，躲到了床的另一侧！冰冷的地面硌得她生疼，几乎要麻木。她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不知是咬破了嘴唇，还是震伤了内脏。
门口，烟尘弥漫中，白霜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复仇女神，手中的配枪枪口还缭绕着一缕硝烟。她的眼神冰冷，没有焦距，没有情感，像两颗打磨过的黑曜石，又像两个摄像头的镜头。她脸上的雨水，也像是冰冷的泪痕。她开枪时，甚至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后坐力反应，仿佛那枪是她手臂的延伸，而扣动扳机的，是某种更精密的程序。
危机局的探员们如同沉默的影子，从她身后涌入，枪口、电击器……无数冰冷的金属造物指向她，死亡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雨水和……绝望的味道。
萧晴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残破的床单散发出泪水和汗液的酸腐味。她握紧了手中那把早已磨砺得锋利无比的匕首（她唯一能信任的冰冷触感），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提醒着她，她还活着，她还能……被审判。
「萧晴，」白霜的声音响起，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一段预设好的程序，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以叛国罪、危害国家AI安全罪……逮捕你。」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如同为某个即將到來的死亡，奏响的哀乐。仿佛永远不会停歇，永远不会清洗掉这座城市深处，那股腐烂的，属于人性的低语，和那冰冷的，属于算法的……诅咒。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