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魔成凰》李晏然

16、临渊结网

　　公主府今晚很热闹。

　　清洗着地面碎裂的血块，尽管感到恶心反胃，但没有一人敢抱怨。

　　谁都没有议论杀人的凶手是谁，但谁都知道杀人者是谁。

　　他们不敢将之称为凶手，因为那是深受皇后娘娘信赖的仙师，是长公主都要恭敬有加的大人物。

　　所以相较于这样的大人物，死去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婢女又算得上什么事？

　　毕竟他们的卖身契都被紧紧地攥在公主府的手里，他们就算死去，墓碑上也不会留下任何名字，因为没有人会想要知道一个下人的生平与过往，他们是这人世间最卑微的蝼蚁。

　　为何要用到最卑微这样的字眼？

　　因为蝼蚁虽然力小，却拥有自由。

　　而他们这些公主府的奴仆，生死都掌控在他人手里，说得好听些是在公主府做活，其实是身家性命都不由自己，更别遑论跟蝼蚁比自由。

　　可若是心有不甘呢？

　　根本不会有心有不甘，看看他们面无表情麻木不仁的沉默模样，看看他们将面目全非的尸体搬上板车，尽快拉到城外乱葬岗处理，便连地上已经结块的血渍都迅速被清水洗净。

　　毕竟公主府这样金贵的地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干净整洁，不能让污渍碍了贵人们的眼。

　　可那不是污渍啊，那是一个称不上自由的人，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

　　幸好这世上并不全是麻木不仁的人，就在这灯火通明的公主府，远离欢笑与辉煌的一隅，姜婉儿正坐在院子里磨刀。

　　说起来是刀，但其实只是一把匕首，公主府里成群堆放的太湖石正好成了她的磨刀石。

　　磨得差不多了，她将匕首举起来，伸出手指弹了弹匕身，微微的铮鸣声，像是在回应姜婉的耐心磨砺。

　　寒光亮起，倒映出她那双清冷无情的眸。

　　今夜磨刀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杀人。

　　一抹狠戾在姜婉儿的眼底涌动，她果断转身，迅疾的风带动了她的裙摆，她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那属于自己，噢不，应该是属于舞姬陆知微的房间里，如今正躺着公主府的新贵，被皇帝谢衔青看上的女人，也是抢了姜婉儿领舞位置的红人——小蝶。

　　今日本是小蝶大喜的日子，受到皇帝青睐，山鸡终于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她只要耐心一点，等到芸香宴的到来，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被皇帝接进宫，真正成为皇帝的女人。

　　可就在今晚，她前往新住所的路上，遭遇离奇刺杀，她被血肉横飞的杀戮吓得花容失色，晕了过去，至今未醒。

　　既然醒不过来，那不如就彻底死去吧！

　　她抢了姜婉儿的领舞位置，如今还霸占着姜婉儿的住处，霸占她的床。

　　这简直是除掉竞争对手的绝佳机会，姜婉儿走进房间，面无表情地来到床边，看着依旧昏迷毫无反应的小蝶。

　　匕首寒光亮起，匕刃已磨得极为锋利，正等着尝尝这初试啼声的雏凤鲜血滋味。

　　姜婉打量着小蝶那张素净但还算漂亮的脸，嘴角勾出一模讥讽的笑。

　　她最讨厌的，便是与皇帝谢衔青有关的一切。

　　如果在这张漂亮脸蛋上捅出个窟窿，或许也别有一番韵味……

　　姜婉儿手起刃落。

　　然而却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因为床上那双紧闭的双眸，在她出手的瞬间突然睁开，然后一个侧身翻滚，完美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刀。

　　四目相对，床上的那位满是惊恐与清醒，而手握匕首的那位则是丝毫没掩饰嘲讽。

　　“这不是醒过来了吗？我还以为是真的昏迷了过去呢。”

　　听到姜婉儿的这话，小蝶不寒而栗，刚才她是真的察觉到姜婉儿想杀了自己，而且听这话，对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在装昏迷。

　　扯出一个自诩还算天真的笑容：“知微姐是在跟妹妹开玩笑吗？”

　　“小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姜婉儿猛地凑近小蝶的脸，而匕首则抵在地方的心口。

　　“别再跟我装，我的耐心没剩多少。”

　　小蝶脸上的天真笑容瞬间凝固，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早已变形，落在姜婉的眼里是多么虚伪和面目可憎。

　　“既然你不想开口，那我就替你回想回想。”

　　“你这段时间偷看我练舞，变着法子的亲近我，不就是为了今日在花园里与皇帝惊喜偶遇？看来你偷学的那些动作，很是受皇帝喜欢呐……”

　　听着姜婉的话，小蝶的脸瞬间煞白，她知道，她居然全都知道。

　　她姜婉儿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她故意为之，又怎会知道皇帝居然如此念旧。

　　那些动作可都是昔日她在宫里为他所跳。

　　为了讨得他欢心，彼时的姜婉可吃尽了苦头。

　　她以为自己人走茶凉，没想到皇帝竟还能认出昔日舞乐，就好像将这些美好镌刻在心底，时时不能忘，世世永难忘。
　　好一个深情的帝王……好一个虚伪的负心汉。

　　姜婉只觉得恶心，若是真那么念念不忘，当时为何拒绝与她相见，又是为何要将她的父亲软禁在皇家宗庙进行莫须有的调查。

　　他本有机会避免所有悲剧的发生，不让无辜者惨死，不让未生者辜负。

　　可是他没有，所以这根本不是误会，而是蓄意为之的谋杀。

　　事后的深情总叫人恶心，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好在她借着这样的试探，试出了他的虚伪，也试出了自己在复仇路上该使几分力。

　　十分力太少，不够解恨，也不够戳穿他的虚伪。

　　所以在芸香宴上，她不该是从前柔美解语花，而应该是带刺难摘的蔷薇。

　　毕竟披着她从前模样的小蝶，已经被皇帝当作了牺牲品，若他真是难以忘怀过去，当该将小蝶立刻接进宫里，而不该将她留在这公主府，用个空头的承诺，让她在这里迟迟地傻等，让她深陷在皇后顾卿澜的嫉妒而不自知，让她成为长公主摆弄权力的精心布置，让她落在这争斗的漩涡里难以自持。

　　“你阴我！”终于缓过劲儿的小蝶脸色十分难看。

　　“别跟我装清白无辜，打从你接受齐管事的委托，你便注定会在这艘船上。”

　　姜婉儿凝神看向小蝶，后者的脸上终于出现真心实意的惊恐，还有一种真相与伪装被彻底拆穿的恼羞成怒。

　　“公主府虽然金贵，但对待自己的下人可没那么好，你刚入公主府，本该小心翼翼整日提心吊胆，但你却堂而皇之地与我在西市灯会相遇。看似偶然，实则处处都是精心的安排，公主府的下人可没这么自由，毕竟连生死都不由自己，又怎能容得下你这个初来乍到的婢女在外面闲逛。”

　　姜婉看着小蝶，想从对方脸上看出悔恨，可是却没有看到半分。

　　说起来自己也算是救过小蝶，当初她被其他下人排挤，被安排去给黑牢里的薛菲送饭。

　　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一个不小心则会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时至今日，姜婉始终没办法将当时那个瑟瑟缩缩害怕到发抖的小丫头，跟如今这个费尽心机想要往上爬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短短数日时间，竟将一个白纸一样干净的人物，逼成眼下这个手段尽出的模样。

　　难道权力和皇帝的恩宠就这般重要吗？

　　重要！

　　如果没有权力和皇帝的恩宠，她小蝶只是个受人欺负的小丫头，家里父亲为了养儿子，狠心将她这个丫头卖给人伢子，小蝶可是亲眼看过自己父亲点数她卖身钱的模样，那是一种得偿所愿的开心以及对未来希望的期盼，只是那是她父亲的希望，而不是她的希望，她的父亲亲手夺走了她的希望，最后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半分怜惜，更没有抛下亲骨肉的痛苦与犹疑。

　　所以从那时候起，小蝶就知道这世间，她只能靠自己，也只能相信自己。

　　如果还幻想着等别人发善心来救，那她就不该出现在这公主府，不该出现在与皇帝偶遇的花园，而应该沦落在青楼里做皮肉生意，凄惨的卖笑，不如痛快的死去。

　　“是我技不如人，你要杀要剐，都随你。”

　　听着小蝶的话，姜婉没有说话，而是带着笑看着对方。

　　冗长的沉默，等待命运审判的紧张，微微颤抖的身子。

　　这样的痛苦，似乎给到玄牝珠特别的滋养，已经通过行气之法初步掌控珠子的姜婉儿，感受到玄牝珠阴冷气息下暗藏的雀跃。

　　既然小蝶先算计了她，那她现在已无任何负罪。

　　“我可舍不得杀你，我甚至还要继续教你跳舞，盼着你在芸香宴上一鸣惊人。”

　　当然也盼着她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吸引皇后顾卿澜的注意，当然最后胜利的人，一定会是她这个从死亡深渊里爬出来的。

　　已经称不上是人的判官，陆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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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贵人小蝶被齐管事接走，她的新住所就在姜婉的隔壁。

　　感念于知微姐的照顾，小蝶主动向齐管事提出双领舞这个安排，她与知微姐姐妹情深，谁都不能少了谁。

　　齐管事不解其中弯弯绕绕，但听到陆知微会教小蝶跳舞之后，他果断应下了此事，正愁芸香宴办砸了怎么办，眼下倒是很好解决了。

　　只是齐管事疑惑的是，按说姐妹情深，为何小蝶离开陆知微住处的时候，脚步快得看起来像是在逃。

　　姜婉自然不会戳破，她看着小蝶与齐管事离开，而后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紧了房门。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该处理。

　　姜婉儿看向房间的角落，那里有扇窗，还有个可供藏人的衣柜。

　　“出来！”

　　冷戾的声音，无声的沉默片刻，终于嘎吱一声响。

　　“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