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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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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陡然一沉,雨更急了。
醉月楼的酒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大堂东北角上,说书人的折扇“唰”的收起,“变天了”他眯着眼望向门外。
对过的铁匠铺依然烧的正旺,老宋头赤着上身,幽红的皮肤爬满汗珠,像一条条蜿蜒的小溪,铁锤砸在通红的铁块上,迸溅出一簇簇火星。
“好手艺。”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宋头头也不抬,继续捶打着砧子上的红铁块“今天下雨,不接活了。”
“看来生意不错,哪有把进了门的客往外撵的。”另一个沙哑的声音笑道“不过,还是宋万阳的作风啊。”
铁锤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老宋头缓缓抬头,几缕白发贴敷在脸上。
门口站着两个道士,一高一矮,都穿着洗的泛白的道袍,外边虽倾盆大雨,二位并未携带雨伞,但道袍不见半分水渍,脚底的麻鞋也未湿分毫。高个子面容清癯,三缕长髯;矮个疤麻歪嘴,连鬓胡须,一双眼睛亮的骇人。两人腰间各悬一柄长剑,剑蛸乌黑,没有半点装饰。
“十多年了,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老宋头放下铁锤,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两位道长有何贵干?”
高个子道士把随手提溜的黑包袱往桌上一放,解开后露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物体,但见其通体乌黑,表面却布满星星点点的银斑,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劳烦宋师傅用这块天外陨铁,为我们打造一样东西。”
老宋头目光一接触到这块黑铁,心头便是一震,他上前两步,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又迅速缩回。
“寒星铁?”他低声道,“这不是衡门的东西吗?这东西绝迹江湖十多年了,两位莫非是衡门的人?”
矮个子道士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好眼力,不亏是宋万阳,不错,此物的确是衡门之物“。
“不知二位道长让我打一件什么铁器“老宋头拾起火钳捅了一下炉心,火苗呼的蹿了一下。
“一把宝剑。“高个子道人缓缓道。
老宋头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二位道长也看到了,我都是打些锄犁之物,刀剑之类的不曾再打过,再者,二位道长用这般神物打造宝剑......“
老宋头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现在唯恐自己技术不济,怕是糟蹋了这等神物,二位道长还是另请高明吧。”
高个子道士捋捋捋胡须道:“宋师傅技艺堪比干将莫邪,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
宋万阳转身走向火炉,拿起火钳往炉膛里夹了几块黑炭:“两位还是请回吧,老汉早已封炉不再打造任何兵器,何况是这等凶物。”
“凶物?”高个子道士摇了摇头道:“有道是兵器无善恶,人心才分正邪。”
“正是。”矮个子道士接口:“有人过来让宋师傅打把菜刀,难不成宋师傅还要问问订主用这把刀杀猪剁菜,还是杀人越货不成?”
宋万阳依然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那二位道长是用这宝剑杀猪剁菜?两位道长是不是在消遣老汉。”
矮个子道士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无非就是价格的问题了,我们不如简单一些。”说着和高个子道长递了一个眼色。
高个子道士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解开绳结,倒出三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南海夜明珠,每颗价值千金,这只算是定金。”
宋万阳盯着夜明珠许久,忽然笑了:“看来二位是志在必得了。”
矮个子道士也笑了:“我们只是相信,什么事情都有价码。”
宋万阳:“包括良心?”
矮个子道士:“尤其是这良心。”
宋万阳沉默片刻,头也不抬的说道:“七日后来取。”
两位道士对视一眼,拱手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宋师傅了。”
高个子道士继续说道:“我们就住在对过的的醉月楼住下了,七日后我们准时来取。”
随即二位道士转身离去,几步便跨进了对过的醉月楼。
宋万阳盯着手中的寒星铁,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将铁块侵入旁边的池子里,但见一池水瞬间结出一层薄冰,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果然……”他喃喃自语,“衡门……嗨,本想打一辈子铁,潦草过活罢了,最后还是躲不开这江湖是非。”
老宋头闩上门,回到桌前,端起那碗残酒,仰头饮尽。
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
俩道士掀开醉月楼的门帘,一股热浪裹着酒气,汗臭,劣质脂粉味儿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的雨气,味道变得更加具体。跑堂的伙计瘦弱的像条细狗在桌椅人群里穿梭,手里托着的梨木盘上,四五只海碗晃动着浊黄的酒液,但不曾洒出半滴。
“诸位且看那西北玄天,乌云盖顶,不是落雨,而是要落血……道是这桩血案蹊跷,蹊跷的是:杀人的留着活口,报恩的带着毒药,而最该死的那个人……”啪!惊堂木一拍,戛然而止“他正坐在这诸位中间喝酒。”
“好!”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唾沫横飞的喊道,同桌的几位歪戴帽子的大汉听得眼珠发亮,也不住地拍桌叫好,震得桌上的蚕豆一跳一跳。
说书人拱手四下示意。
俩道士寻摸了一个角落坐定,矮个子道士招呼道:“两壶酒,两碗面。”
细狗一样的跑堂伙计尖亮的朝后厨吆喝道:“得嘞!两壶酒,两碗面。”
满堂继续喧嚣着,骰子在黑陶碗里叮咚乱响,一只只青筋暴突的手将铜钱,散碎银子,甚至锈迹斑斑的铁镖压在桌上,赢了的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大笑,输了的满眼赤红,呼吸重的像拉风箱。
卖唱的女子抱着琵琶,柔媚的扫视着每个看起来口袋里还有几枚铜板的男人。
柜台后,老板永远是像没睡醒一样,低着头,用一块早就看不出本色的抹布擦拭着一个个黑釉土碗,他对这眼前的喧嚣充耳不闻。
突然,所有声音都低了下去,门帘掀开的同时一股尖锐的冷风带了进来,但见那人身形高瘦,裹着一件宽大的黑斗篷,活像是一个黑漆漆的坟头。他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只是露出看起来棱角分明的下巴,他径直走向那张唯一空着的,沾满油污的桌子,坐定,哑声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