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下山 ...
-
《长安略卖案》
...
大历十三年。
长安近在眼前了,一辆毫无纹饰的朴素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着。
秋日的肃杀让眼前的客栈也变得庄严起来。
客栈内此时人不是很多,但也是三教九流混杂。
“一间上房”,绛雪掏出银子递给掌柜,掂了掂手中沉重的荷包。
凌隽环视一周,店中此时加上小厮与疱人共有五人,看来其余人皆隐在暗处。
凌隽眼神一转:“小雪儿,委屈你了,今夜先将就一晚,等到了京城,必不会让你住得如此寒酸。”说着拍了拍绛雪的肩膀,眼神示意。
殿下这挑衅得也太肆无忌惮了吧,绛雪此刻很想看一眼掌柜的神情,但她还得硬着头皮接道:“跟着娘子,雪儿不委屈,只是苦了娘子。”
转头对掌柜的道:“再准备一桌好酒好菜送到房间。”
掌柜是一个已过花甲的老翁,头发夹杂着白色,微驮着背,打着算盘的同时,眼神也在观察着凌隽二人。
凌隽一袭天缥色的细麻长袍,浅青色将五官映得明朗,眉目口齿,般般入画。青丝皆由一支木簪绾起,余发自然垂肩,虽说穿着简单,但气质、样貌皆是出色。腰间一枚茶白色丝绸荷包隐而不彰,只在晃动间暗线浮现。
绛雪一身檀色直领齐腰窄袖襦裙,面上尽显天真烂漫,背着一个绸缎包袱,腰间荷包看起来分量不轻。
青衣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红衣女子看起来更年幼些,只有十二三岁。
二人转身上楼的刹那,掌柜和身侧的小厮快速对了眼色。
...
半个时辰前
玄霜一身黑衣,腰间佩一把浑铁九节竹节鞭,驾车的同时注意着车内的一举一动。
绛雪翻看着手中的舆图,指着图中的新丰县对凌隽道:“娘子,前面不远就是新丰县了,以前在山上就素知‘新丰酒’之美名,在渭南还听说一位陈姓诗人写诗夸赞其酒,‘抱琴沽一醉,尽日卧垂杨’,这般美酒,我们到新丰后定去尝尝好不好?”
听着绛雪一旁叽叽喳喳地说道,凌隽正把玩着手中的珠子:“好啊,不过你那酒量,我们可都是有目共睹,别到时候又要玄霜背你回房。”
正提及玄霜,车外玄霜也开了口:“殿下......”
凌隽撑开帘子,路旁有一妇人身着褐色麻衣恸哭不已,其悲伤之状不似作假,便开口询问道:“这位娘子,可是遇到了难事?”
那妇人瞥见驾车女子所携的武器,认定这一行人是有本事的,近上前扶住车辕向车中人倾吐。
“贵人,我女儿被强盗掳走了,在前面的客栈,我在店门口捡到了小福的耳坠,那店家却说没见过。”
天宝之乱后,流民四起,盗匪猖獗,而一些地方官员贪暴纵恣,民不堪命,以至于如今在距离长安不足百里的地方,竟有强抢民女之行径。
妇人抹着眼泪,手中还攥着那带着些许铜绿的耳坠:“我虽然干农活有把子力气,却实难对付店中那七八个伙计,不然我定要将我的小福找出来。”
妇人抬起头看着凌隽:“贵人,我看你身旁这位娘子像是位高手,我知你定也是能人,求你救救我的小福...”
那妇人正要下跪,不等她动作,凌隽已经应下,“好,这事交给我。”
扶着妇人在树下歇息,玄霜折返回来,“娘子,那小福如今死生不知,我们贸然应下,万一...”
凌隽知道玄霜的意思,万一小福已遭遇不测,不好向妇人交待。
不过她已经决定应下这事,师傅常道‘无别之慈’,今日遇见,便不能坐视不理:“无事,此遭是定然要走的,我们即刻前去,从速救人。”
凌隽下车走向妇人,“娘子,你先安心回家,此事我会帮你。绛雪,你跟着我去探探这逆旅。玄霜,你先行回京去告知我阿耶阿娘。”
“娘子,属下和你一起去。”
“不可,你身佩长鞭过于显眼,而且万一这群盗匪成千盈百,还需你速速回京搬救兵。”
看着马车远去的踪影,妇人感激不尽,心中现下安定不少...
...
(悦来客栈)
进屋落座,凌隽嗅了一下茶水,确认无碍后品尝了一口。
“娘子,我们把所有财物皆带在身上,还在楼下大放厥词,如此一来这家黑店肯定会认为我们油水大还愚笨可欺,他们会不会今晚就对我们下手啊?”
绛雪双手托着脸颊,兴奋的同时还有点担心。她自小与凌隽在山上长大,前不久云师傅说娘子已学成,此番下山回京本不应沾染许多是非。
凌隽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倒是希望他们现在就进来下手,迟则生变,得尽快找到小福。这客栈我们只订了一夜,若他们动手,必不会错过今晚,你安心,我自会护好你,然后我们尽快回京城见阿耶阿娘。”凌隽俏皮地对绛雪挤了挤眉。
...
入夜。
客栈沉浸在一片诡异的寂静里,月光透过窗纸,在地面投下斑驳。
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外间逐渐逼近,隐约可闻的异味变得浓郁,随之充斥整个房间。
凌隽屏气佯装中药。
锁舌被拨动,两道黑影从容进屋,动作娴熟地用麻绳和麻袋对床上的主仆二人五花大绑。
其中一个男子打开了绛雪的荷包,另一人伸手阻止了他。
“昌爷吩咐过,财物不能独吞,要一起运到暗牢。”
“你这人怎么如此死板,我们把钱财分了,把人送到不就行了?咱俩一人一半,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不行,若我将此事禀报昌爷,你知道什么下场。”
男子似有不服,暗骂了一声,还是放下了荷包。
凌隽感觉到她们二人被放到木桶里,摇摇晃晃地上了路。
许是害怕闹出太大动静,若客栈丢失太多人,自会引起怀疑,所以这一趟路途被绑的只有凌隽她们二人。
...
木桶被指挥着搬下了车。
白光乍入,有人揭开了凌隽头上的盖子。
“不错,这两人姿色娇好,先关到暗牢,最近京城查得严,等这一批货齐全了,再一起送进京。”讲话的男子声音浑厚,操着一口长安雅言。
木桶再次摇晃起来,接着是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二人被倒了出来。
头磕在铺了稻草的地面,绛雪幽幽转醒。
“娘子,你没事吧?”一睁开眼睛,绛雪就挪动着身体过来找凌隽。
她摇摇头,“你怎么样,可有大碍?”
“无事,娘子,就是头有点晕,身上还有些软乏无力。”绛雪尝试动一动身体,感觉使不上什么力气。
暗牢的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那迷药中有曼陀罗花,会让吸入者身体绵软,无法使力。”
听到声音凌隽二人面面相觑,被抓的人里...还有男子。
龙阳之癖吗?还是做苦力?要赎金?
凌隽朝男子的位置挪了挪,绛雪也跟着过去了。
男子一身宝蓝色素面的棠苎襕衫,暗纹是繁复的卷草云鹤,腰间革带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应是朝中的勋贵之家,不知为何会沦落此地。
“公子,你可是在悦来客栈被人迷晕带到此处?”凌隽开口发问。
“是。”男子闻人唤他,眼帘微抬,视线温和地落在凌隽脸上。
“你可知抓来的人会被带去哪里?”
“不知。”裴镜是真的不知,贴身仆从的堂妹在进京省亲途中不见,恳求他帮忙寻找,他便误打误撞来了此地。
凌隽眼神看向玉佩,继续追问:“你的玉佩为何没被收走?我们身上值钱的可是都被搜刮了。”贼人不似不识货之人。
绛雪在一旁应和,“就是就是。”不但自己身上的钱包,连娘子的木珠也被收走了,他的玉佩却安然佩在身上。
男子沉吟片刻:“我也不知。”
“观公子的穿着,应是贵族子弟,敢问公子何方名望?”凌隽试探问出声。
“在下河东裴氏裴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玉石轻叩。
“裴氏?”凌隽和绛雪对望了一瞬。
“公子你可有向贼人表明身份?你乃河东裴氏,若是道出名望,贼人自是不会为难你。”
“没有。”
“公子你这实属无妄之灾呀,若是贼人知你名号,定会后悔,到时自会以礼相待,让公子归家的。”
“应是无用。”男子低下头,徐徐开口。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凌隽站起身对着牢门外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一个贼人闻声前来。
凌隽立马喊道:“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知道我们公子的父亲是谁吗?”特意着重了强调‘父亲’二字。
贼人有些犹疑,“...谁...谁呀?”
“我们公子可是河东裴氏,若你此刻放我们走,我们公子不计前嫌,倒是可以原谅你的罪过,但若不识好歹,小心我们郎主将此处夷为平地。”
贼人听到河东裴氏,顿时感到了害怕。
绛雪在一旁接着说:“对啊,还不快放了我们公子,公子都饿瘦了,不敢想吃了多少苦。”还装模做样地抹了抹泪。
“那稍等我去问问,不过...你们是一起的?我怎么记得你二人是今天进来的,这男子是前天来的。”
不等他说完,凌隽补道:“我们是专门来找我家公子的,不信你问问。”
贼人看向裴镜,此前他一直未说话,默默地看着凌隽二人,此刻面对贼人带着询问的目光,他颔了颔首。
已过许久,那贼人前去禀告老大一直未归。绛雪等不及了,出声叫人。
他走过来,对着裴镜做了个江湖上的揖礼,“裴公子,对不住了,我们老大说不放。”然后转身离去。
贼人走后,凌隽若有所思,绛雪开口叫她:“娘子。”
凌隽也正要对她说话,“不放就不放,还整些虚礼”,接着学着贼人做了一个抱拳礼。
绛雪有些担心,低声道:“娘子,裴氏公子他们都不打算放,想必京中有达官贵人做靠山,我们此次回京,朝中情况还不明朗,贸然搅动朝局,恐引来他人攻讦。”
凌隽默不作声,她刚回京,怕给阿耶添乱,但此事也不能就此放下。
她安抚绛雪,“我只救人,剩下的交给阿耶处理。”
“可有一位叫‘小福’的姑娘,我在途中遇到了你的阿娘,她很担忧你。”凌隽对着暗牢中的其他人问道。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回复,“我是小福。”“我阿娘她还好吗?”
“她一直在找你,放心,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小福刚才目睹了一切,凌隽自身都难保,还怎么救自己出去,但她依旧感谢凌隽的豪言壮语,“多谢娘子。”
凌隽观察着暗牢,在心中估算此地的方位。
外面乱糟糟的,又有二人朝暗牢走近。
一个贼人押着一个男子,开门后将他推了进来。
男子被推了一下,踉跄进来,双手撑在地上,恰好面对凌隽,脸与凌隽只有咫尺之遥。
见他靠近,凌隽用手推男子的胸膛,想要拉开距离。旁边绛雪手臂伸出横在二人中间保护凌隽。裴镜见男子要摔倒,堪堪用手扶住了男子的肩膀。
来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隽,似乎忘了此时他的处境——狼狈地半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