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蝉》郑海潮

7、消失的足迹

　　凌晨两点，整栋大楼都沉浸在夜色中，三楼鉴识科还亮着冷白的光。
　　沈岳推开玻璃门，空气中弥漫着橡胶手套和显现粉末的味道。周嘉恒已经在那里了，背对着门口，黑色衬衫衬得他肩线更加挺拔。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回，只是将手中的样本轻轻放在桌上。
　　“来得正好。”周嘉恒的声音带着深夜特有的低沉，“鞋印的二次成像分析刚出来。”
　　沈岳走到他身侧，目光落在显微镜上，那枚从案发现场提取的鞋印被放大成一片幽深的纹理迷宫。
　　“看出什么了？”周嘉恒问。
　　沈岳没有立即回答。他俯身靠近目镜，调整焦距，呼吸不自觉地放轻。这个专注的侧影让周嘉恒恍惚了一瞬，十年前在图书馆，少年沈玥翻阅书籍时也是这样的神态，睫毛低垂，唇角微抿，全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踩踏方向对不上。”沈岳终于直起身，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微哑，“你看边缘这个弧度。”
　　周嘉恒收敛心神，上前一步。这个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沈岳身上淡淡的香气，与记忆中少年身上清爽的洗衣粉味道微妙地重叠。
　　“角度偏移了五度。”周嘉恒的指尖点在显示屏的某个区域，这个动作让他的衣袖轻轻擦过沈岳的肩膀“再看左脚前掌的受力点，重心分布不符合正常步态。沈岳的目光循着那道指引移动，在专业判断之外，一丝难以言明的悸动悄然掠过心头。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失去了记忆，身体却依然记得这种靠近时的心跳加速。
　　“这是一次被伪造的走动。”沈岳直起身，不经意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鞋底纹路被强行叠印在原始泥面上，因为用力过猛导致边缘模糊，就像……”
　　“就像拙劣的临摹画作。”周嘉恒接上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这种默契让沈岳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仿佛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纽带，即便经历了十年的分离与遗忘，依然坚韧地连接着彼此。
　　“有人想让我们相信，这是唐文奕的鞋印。”沈岳淡淡地说“可是踩得太过用力了。”
　　“用力的不是唐文奕。”周嘉恒补了一句，语气平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沈岳微颤的睫毛上。
　　实验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电流声。顶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壁上，两道剪影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宛若两条被无形引力牵引却始终保持着微妙距离的平行线。
　　“累了就先去休息。”周嘉恒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剩下的我来。”
　　沈岳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显微镜的调焦旋钮：“这个案子有意思，凶手很聪明，但又不够聪明。”
　　“怎么说？”
　　“他懂得伪造证据，却不懂得适可而止。”沈岳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过犹不及”。
　　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周嘉恒的心脏猛地一跳。十年前，当沈玥解开一道难题时，也会露出这样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周嘉恒开口，却在对上沈岳疑惑的目光时戛然而止，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记忆中的依恋与热忱，只剩下礼貌的询问。
　　“怎么了？”沈岳问。
　　“没什么。”周嘉恒移开视线，将那份悸动重新压回心底，“继续工作吧。”
　　翌日下午，阳光斜照进刑侦队的办公室，为连日的阴霾带来一丝暖意。
　　周嘉恒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沈岳已经在那里了，正对着电脑屏幕凝神思考。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TrailWalker X2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周嘉恒将一份报告放在沈岳面前，“这个型号曾是几所大学探险社的定制款。”
　　沈岳接过报告，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周嘉恒想起十年前，那个人在思考时也总爱这样摩挲书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几乎能看见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坐在图书馆的窗边，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也就是说，鞋印极有可能来自探险社成员。”沈岳的声音将周嘉恒从回忆中拉回。周嘉恒点头，在沈岳对面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沈岳的侧脸，以及他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十年过去了，很多习惯依然未变。
　　“陈若曦去年参加过探险社夏令营。”沈岳接过周嘉恒递来的探险社的资料，资料页上，陈若曦的“紧急联系人”一栏清晰地写着‘赵凯’。
　　沈岳抬眼：“赵凯？”
　　“研究生，计科院的。”
　　文件落桌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沉重。沈岳靠在椅背上，神情未变，唇角却牵起一丝极淡、几乎不可察的弧度。
　　“有趣。”他说。
　　这个表情没有逃过周嘉恒的眼睛，他看着沈岳，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沈岳的记忆还在，此刻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地讲述自己的发现。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了天际，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破案的线索与未竟的情感，在这一刻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你一直有这个习惯。”周嘉恒突然开口。
　　沈岳正要端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顿：“什么习惯？”
　　“找到关键线索时，唇角会轻轻上扬。”周嘉恒的声音低沉，“十年前就是这样。”
　　空气突然安静。水杯被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岳抬眼看向周嘉恒，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对方的轮廓。
　　“我不记得了。”沈岳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质问。
　　周嘉恒向前一步，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中彻底重叠。“我记得。”他的指尖轻轻点在档案册的某个名字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位警员推门而入：“周队，赵凯的定位确定了。”暧昧的气氛瞬间消散，两人同时恢复了工作状态。但在警员离开后，周嘉恒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沈岳：“等这个案子结束，我想和你聊聊十年前的事。”
　　门轻轻合上。沈岳独自站在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角。窗外，最后一线夕阳沉入地平线，而在他记忆的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夜色渐深，沈岳却毫无睡意，他打开电脑，调出案件的所有资料，目光在‘赵凯’这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案子背后，藏着比破案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去发现。
　　而此刻的周嘉恒，正站在办公室的窗外，看着里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十年了，他终于又找到了他，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