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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上 ...

  •   如果说朝廷和江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产生了许多暗地里的瓜葛,那大概是从十三年前开始的吧。

      十三年前,江湖中出了一伙兴风作浪功法极其诡谲狠厉之徒,一共八人,他们取阴阳八卦为名,分别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合称八刹。

      他们踪迹难寻,时而现身做些杀人灭口的脏事,这不符合自由散漫的江湖人士作风,他们与勋贵之间的交易呼之欲出,可没人能说清,他们究竟是在做谁的走狗,又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

      这次追来的是其中三刹,离刹良天齐,震刹薛锋,乾刹印如真。

      良天齐掌法爆裂,薛峰的重剑有穿山的神通,印如真同样使剑,传说他剑法刚正,武功亦是正派的路子,却与其他七人狼狈为奸。

      邱卫落寞地道:“我从皇城逃出来,无意惹了大祸,到最后……却不能置之不管。”

      “是我害了你们,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辛柳眼眶发红,她爹当然很好,她父母都是世上顶好人的。

      她声音发抖:“您还没有讲,是什么事,难道他们背后——”

      邱卫:“孩子,别去想。”如同秋叶落定,就算常云景与他意见相左他也下定决心要隐瞒,有些事情可以不计后果的投入,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亦能万死不辞……但不管做不做的成,还是不要祸及下一代了。

      “你走吧,现在就走。”

      “好。”辛柳扬起笑脸,满是倔强,“邱先生,我出山就是为了报仇,现在终于知道敌人是谁,多谢你们。”

      数不清的问题,得不到的答案,求不来的安稳,总归是因为被动,总有一天,不,这一刻就是现在,她要去找答案,哪怕是这答案是和动荡的一生厮混着,还是就站在死亡的尽头。

      她想,我要杀了狗贼,我还要知道他们背后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一并拔出,那些有罪的人,谁也落不下!

      辛柳向邱先生抱拳,转身离去。

      邱卫徒劳地向她的背影抬起手,最后还是落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相顾无言。

      常云景把辛柳放回屋子里,辛柳两步走到床边,收拾起自己原先的衣物,她本来就没多少东西,收起来非常简单。

      常云景停在窗口,见状不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辛柳头也不回:“做无头苍蝇。”

      “……”

      常二爷风流人间数十年,知己无数,头一回被个小姑娘撅了话头。

      辛柳认真地向他道谢:“常前辈,多谢你收留我,今后就不麻烦你了,我要走了。”

      常云景笑了:“鲁莽。”

      不待辛柳反驳,他又道:“真奇怪,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怎么没有你这种一心赴死的蠢气、啊不是,勇气。”

      辛柳:“……”

      “你看见他们走的哪条路,缺点是什么?你练好了功夫,不会给你爹娘丢人?”

      “没看见,不知道,没练好。”辛柳答,“我留下来,每个人都叫我等。等长大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等有了自己的生活就好了,不再想仇恨的事情。”

      “你们只会趁我什么都不懂,嘲笑我,或者避真相如蛇蝎。我走是因为我要开始,不要‘过去’。你以为你是大人,就可以把我当蠢小孩吗?”

      “你觉得我不知道蓄力,是去送死,实不相瞒,如果实在不行,去地府陪我爹娘对我来说也挺好。”

      常云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在趋利避害的江湖中飘荡的太久,他忘了,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父母就是一切,是从来没想过会分别的对象,生盼相聚,死盼团圆。

      可常云景作为柳七和辛时允的旧友,绝不能让她这么走。

      他妥协地叹气:“三天后,我们要北上了,跟我们一起吧。”

      “平安送过邱先生到地方,我教你我的功夫,胜算大一些不是?”

      辛柳惊愕地看向他。

      常云景身形一闪,再次无踪无影地离开。

      三天后,辛柳穿着一身男孩的衣服等在一处渔民私用的偏僻渡口,一搜破旧渔船悠悠靠近。

      他们一行人分四艘船,两两同行,沿着章水支流顺流而下,昼伏夜出,白天停在芦苇荡中修整,夜晚凭借点点星光前行。

      一日后驶入赣江,沿南岸支流绕行过吉州南乡,只在城南的流民聚落停靠补给。每到这时,船上会有专门探路的伙计出去打探那三刹的行踪,当地行脚帮的耳朵最灵。

      辛柳一路看,一路把他们的行事方法记在心里。

      到了洪州古建县,终于弃舟上岸,这是洪州最外围的郊区地带,多寺庙,他们换下行头,伪装成上香的居士堂而皇之地进入寺庙借禅房小住。

      是夜,辛柳终于忍不住问邱先生到底要去哪。

      常云景无视邱卫的怒瞪,直接说:“苏州吴县。”

      这回半点不瞒她。

      “我告诉你了,你也不晓得是哪。”

      辛柳郁闷地走出禅房,她抬眸一看,今夜的星子尤其明亮,颗颗闪烁,又望见瓦片堆成的房脊梁,念头一转,踩着旁边的莲花石柱飞身上去,坐在屋顶。

      在常二爷身边待的久了,她的身手也越发的无声无息,一个枯叶破碎的响动也没发出来。

      常二爷拿着披风落坐在她右边,青竹替他们在下面守着。

      “你爹平常宠你宠的紧吧,这几天叫你风餐露宿,我都背后发凉,怕他来梦里砍我。”他把手上东西递过去,“穿上。”

      辛柳小声嘟囔:“那倒好呢。”她一次也没梦到爹娘,梦里总漆黑一片。

      虫鸣不休,萦绕在耳,她想起一件事:“那天在地洞里,前辈为什么生气?”

      常云景无言片刻,失笑:“没办法,真是没办法了。”

      辛柳:“?”

      “罢了,”他道,“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呢?”

      “辛时允和柳七啊,是天生的英雄……你看过话本没有?啊,没有也没关系,他们有能力,有计谋,当时我们为了躲避追杀路过一个小地方,那里的人被邪神迷得团团转,恶人借此鱼肉乡里——

      我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种人,要除恶,我只杀得了一两个,他们一个使计推翻了诞语,一个直捣黄龙,把那头目的脑袋提了回来摆在供桌上。这样的时候之后还有许多,我做的少,心里总愧疚,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会走遍天下的。”

      少年人意气风发,四处为侠,有时一瞬间的激荡比一生还要漫长。

      常云景脸色乍冷,“后来他们忽然说要归隐,再不参与其他事。”

      “我不肯走,继续留在江湖中游荡,心里多少也想着,总算能强过他们一头,可谁能料到呢?”

      他平静地诉说自己的不甘:“我再也没混出什么名堂。二十年过去了啊,辛时允杳无音信,一出山,就要做一件我再过二十年都赶不上的事。”

      “就是现在这件了,等我把我会的都传给你,我也要离开了。”

      辛柳静静地仰望他的侧脸,常二爷说是比她爹娘还要大上几岁,可面相很年轻,差不了多少。

      他长相俊美,颇有风流倜傥之意,留在酒楼的几天,那个管事的女主人总是同他一起喝酒,一开始她还以为辛柳是他的私生子,脸色不太好,说清之后就很热情,拿最好的饭菜招待她。

      比什么呢?

      辛柳不理解,人生不是随着自己心意过就好了吗?

      想行侠仗义的时候能果断拔刀,想安稳余生的时候能不问世事。

      在她看来,这二十年中,常二爷未必不是恣意随心的生活,那便很好了。

      辛柳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常云景听罢,一怔,缓缓低下头。

      辛柳忽然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孤寂,但好像又有什么一直盘亘在他身上的东西间烟消云散了。

      他再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跳下房檐,落到地上,对青竹耳语:“给我拿壶酒来……等等,去找人给楚娘子带个口信,就说……就说请她再昭川等一个月。”

      青竹那素日无波无澜的木头脸上终于出现一点惊讶的神情。

      上次公子被老爷骗回家,还是执意要走,青竹从小就被勒令一定要跟着公子,看好他,最好能把他劝回家去成亲去,只是一直劝不成,也就放弃了。

      他当然知道‘昭川’是公子的字,而‘楚娘子’正是梨花楼的主人,这……

      常云景:“什么也别问。”他将玉扇别进青竹腰间,“把这个也带给她吧。”

      青竹不太熟练地露出笑容,赶忙应是。

      辛柳在高处晃晃腿,也想下去,身子一顿。

      没人再会接她了。

      她抿唇,奋力往下一跳,没站稳——常云景竟然还没走,及时扶了她一把。

      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小姑娘,想放炮等年节再放,现在扰人清梦算什么?”

      辛柳无言,羞愧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继续上路。

      为了躲避江州重镇巡查,一行人拐入山间小径,沿平安江上游山谷前行,到了饶州平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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