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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高烧 ...

  •   仓库夜袭的余波,并未随着顾解意清理完现场、带着顾吟安的身体悄然离去而平息。

      那场短暂却激烈的战斗,尤其是强行对抗针对性的神经干扰并瞬间爆发接管身体,对顾解意的意识核心造成了远超预料的负荷。更深的隐患在于,他动用了一些属于“蜉蝣”的、与这具身体尚未完全兼容的“能力”,触动了“白刃”留在他意识深处的某些隐秘监控标记。

      当天夜里,顾吟安在极度疲惫和神经紧绷后沉沉睡去。而潜伏在他意识深处的顾解意,却陷入了一场无声的风暴。来自“白刃”的远程意识探测如同无形的触手,一遍遍扫描着他所在的意识区域,试图确认“蜉蝣”的状态和忠诚。顾解意必须调动全部的精神力量进行伪装和对抗,将自己真正的意图和与顾吟安日益复杂的关系层层包裹,模拟出绝对的服从与正常。

      这种层面的意识对抗,其凶险程度远超物理层面的战斗。稍有不慎,便是意识崩溃,或者被“白刃”彻底控制,连累顾吟安一同万劫不复。

      当黎明来临,远程探测暂时停止时,顾解意的意识已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残垣断壁,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极度的精神损耗引发了剧烈的排异反应,直接反馈到了共生的载体——顾吟安的身体上。

      顾吟安是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滚烫的灼热感中醒来的。高烧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体温高得吓人,四肢百骸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酸痛和无力。意识在炽热的迷雾中漂浮,时清醒,时模糊。

      而比身体的痛苦更让他心悸的,是脑海中那片区域的异常。

      顾解意的意识,不再是以往那种清晰、冰冷、边界分明的状态。它变得极其不稳定,像是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冰冷的外壳在高热和内部损耗的双重冲击下寸寸碎裂,暴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脆弱而痛苦的内核。

      顾吟安能“感觉”到那片意识的“滚烫”,以及其中翻涌着的、混乱而痛苦的潜流。一些破碎的画面、尖锐的情绪、断续的呓语,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冲击着顾吟安本就混沌的意识。

      冰冷的金属台,束缚带勒进皮肉的痛楚……

      闪烁的红色警报,屏幕上跳动的、预示失败的數據……

      一个模糊却威严的声音在回响:“‘蜉蝣’,记住你的位置,记住违逆的代价……”

      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光,那微光里……似乎是他自己在法庭上陈词的侧影?……

      最深沉的,是一种名为“失去”的、刻骨铭心的恐惧,紧紧缠绕着一个名字……“吟安……”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让顾吟安震撼不已。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接触到顾解意隐藏在阴鸷孤僻之下的真实——那是一个饱受束缚、充满痛苦与挣扎,甚至……似乎还寄托着某种与他相关、他却无法理解的执念的灵魂。

      “顾……解意……”他在高热带来的混沌中,无意识地喃喃,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这一次,不再是全名带来的疏离感,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混杂着担忧与探寻的复杂情绪。

      没有预想中的嘲讽或冰冷的回应。相反,他感觉到那片滚烫而混乱的意识,像是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灯火,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朝着他意识中相对稳定和温暖的核心区域靠拢、缠绕过来。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且亲密的接触。两个意识的边界在高热和精神损耗的催化下变得模糊,如同两滴靠近的水银,开始不受控制地相互浸润、交融。

      顾吟安感受到了顾解意深埋的孤独,对自身存在价值的怀疑,对“白刃”那无法摆脱的控制的憎恶与恐惧,以及……一种强烈到令人心碎的、想要保护什么(或者说,保护“他”)却深感无力的绝望。

      而顾解意,则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触碰到了顾吟安意识深处那份即使在病痛中也未曾泯灭的、对于秩序与公正的坚持,那份潜藏在孤僻外表下的温柔,以及……对他(顾解意)这份痛苦的、纯粹的担忧与接纳。

      没有言语,没有逻辑,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情感与记忆碎片的交换。敌意、防备、文理之见、正邪之分……所有这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壁垒,在这奇特的意识共融状态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们像是在无边怒海中偶然相遇的两叶孤舟,在风暴中本能地靠在了一起,依靠彼此的存在,对抗着共同的毁灭危机。

      顾吟安不再试图抗拒或理清这混乱的交融。他放任自己的意识与那片痛苦的领域接触,甚至尝试着传递过去一丝微弱的、安抚的意念。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人沉沦在那片痛苦的深渊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当顾吟安感觉自己灼热的意识快要被这双重痛苦彻底融化时,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属于顾解意核心的冰冷理性,开始如同程序重启般,艰难地、一丝丝地重新凝聚。

      它像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系统启动了最后的底层修复协议,强行梳理着混乱的意识流,试图将那已经部分交融的领域再次界定、分离。这个过程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如同将刚刚愈合一些的伤口再次生生撕裂,但顾解意做得异常坚决。

      “……凝神……”顾解意极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混沌中响起,如同指引方向的灯塔,“……跟着我的引导……回去……”

      顾吟安依言,努力集中涣散的意志,摒弃杂念,跟随者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冰冷气流的引导,在一片灼热与混乱的泥沼中,艰难地、一步一步地重新构筑着属于“顾吟安”的自我边界。

      当窗外的天色完全亮起,顾吟安的高烧终于在药物和意志的双重作用下缓缓退去。他疲惫不堪地睁开眼,感觉身体像是被碾过一般,但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明和……沉重。

      脑海中的顾解意,也恢复了往常的沉寂。但那沉寂之下,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隔阂,而是一种经历了一场意识层面生死劫难后的、劫后余生的虚弱与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海面残留的涟漪与沉积下来的、无法言说的秘密。

      “你……”顾吟安开口,声音沙哑干涩,“怎么样了?”他问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那个与他共同经历了昨夜惊涛骇浪的意识。

      良久的沉默后,顾解意才回应,声音低沉、沙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尖刺:“……暂时,死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沉默之中,流淌着一种经历过最深层次的接触与依靠后,产生的、无需言说的微妙默契与……难以定义的亲近感。

      顾吟安撑着坐起身,拿起床头的水杯,慢慢啜饮着。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他回想起高烧中感受到的那些记忆碎片,那些属于顾解意的痛苦、恐惧和……那个模糊的、关于他自己的执念。

      “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你的记忆。”他轻声说,不是质问,而是带着一种确认和分享的意味。

      顾解意的意识波动了一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竖起所有的防御尖刺。经历了那样的意识共融,有些东西,已经无法再完全隐藏。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认。这声回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妥协的坦诚。

      “是关于……‘白刃’的束缚?还有……”顾吟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似乎,在害怕失去什么?和我……有关?”

      顾解意沉默了更久。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就在顾吟安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放弃时,顾解意却用一种异常平淡,仿佛在叙述与自己无关之事的语调,缓缓开口,透露了比以往更多的信息:

      “‘白刃’……那里没有自由,只有价值和交换。我……是其中一件比较趁手的工具。”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与苍凉,“至于害怕……或许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否与顾吟安有关,但这个模糊的“或许吧”,以及那份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疲惫与复杂情绪,已经包含了太多的未尽之言。

      顾吟安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明白,对于顾解意这样的人来说,能做到这一步的坦诚,几乎等同于撕开了自己最深的防护。他接收到了那份隐藏在冰冷表象下的、复杂难言的情感——有关怀,有保护,有无法言说的羁绊,或许还有一丝……连顾解意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更深沉的东西。

      他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熟悉的花纹,忽然觉得,体内这个曾经让他无比抗拒、视为最大威胁的“第二人格”,此刻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难以割舍的联结。他们依旧是两个独立的、拥有不同过去与信念的个体,但在经历了意识层面的生死与共,在窥见了彼此内心最深的黑暗与脆弱之后,一种超越人格、超越立场的深刻羁绊,已经悄然铸成。

      这不是简单的原谅或认同,而是在绝对的理解与共患难之后,产生的某种更为深刻、更为复杂的情感雏形。

      “顾解意,”他再次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可与接纳,“下次……如果再有这样的危险,不必一个人承受。我们……一起面对。”

      脑海中,顾解意的意识似乎因为这句话而产生了剧烈的震颤。然后,在长久的静默之后,顾吟安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叹息,又仿佛承诺的回应:

      “……好。”

      阳光愈发温暖,充满了整个房间。顾吟安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另一个存在的、虽然虚弱却平稳的意識波動,一种混杂着沉重、痛楚、却又莫名安心与坚定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缓缓沉淀、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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