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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盲 ...

  •   沈雪停再睁眼,是凌晨三点二十。
      屋里没开灯,只剩路由器一粒幽绿,在墙角规律地闪,像某种倒计时。他仰面躺在客厅沙发,西装外套还整齐搭在扶手,衬衫领口却皱得不成样——仿佛有人攥着那块布料,把他从万丈高空拎回来,又随手扔回人间。
      他抬手盖住眼睛,指缝里仍晃着昨夜雪地的光:瑞士凌晨一点,雪屋停电,城市规章强制熄灯,窗外雪片反射月光,亮得近乎残忍。那一刻林屿的呼吸贴在他耳后,带着微苦的杜松子味,像把锋利的冰刃,沿着颈椎一路划下去。
      然后——
      记忆断在玻璃水杯倾倒的脆响里。再醒来,他已回到北京,中间十小时被谁抽走,连登机口都不记得。
      沈雪停坐起身,后颈一阵酸。茶几上放着护照、登机牌,还有一张对折的A4——雪岭资本 Letterhead,打印体,只三行:
      1. 白衣骑士报价已撤回。
      2. 对赌继续。
      3. 你赢不了。
      ——林
      墨迹被水渍晕开过,又干成扭曲的浮雕。沈雪停用指腹去擦,黑痕沾到皮肤,像一道洗不净的罪证。
      他忽然意识到:林屿又一次先下车,把他扔在不知终点的高速路。
      上午九点,尽调组例会。
      投影亮得刺眼,屿声医疗最新负债表跳出来,红字一路拖到屏幕底。沈雪停坐在长桌尽头,指尖转着钢笔,转速均匀,像给心跳打节拍。
      "他们昨晚发公告,白衣骑士撤回报价。"法务总监停顿,"理由是——发现重大未披露诉讼。"
      "诉讼?"沈雪停挑眉。
      "嗯,标的额六点四亿,被告是林屿个人,原告是——"法务抬眼,声音不自觉压低,"前联合创始人,程氏医疗的程柏舟。"
      会议室出现短暂真空。沈雪停想起那个名字:程柏舟,林屿大学室友,一起写代码、一起拿融资,后来传出不和,程柏舟出局,带走半支技术团队。业内都以为双方早签完竞业协议,居然雪藏六年,挑这时候发难。
      "时间点卡得真好。"他轻声评价,像在说别人的棋局。
      "沈总,我们下一步?"投行组问。
      钢笔在指间停住,金属笔尖折射冷光。沈雪停抬眼,目光掠过窗外——北京也在下雪,比瑞士更细碎,像被筛过一遍的盐。
      "继续按原计划。"他说,"他们越乱,我们越要稳。"
      尾音落下,他忽然想起雪屋里林屿贴在他耳后的那句低语:
      "沈雪停,你教我的——趁乱吸筹,不是吗?"
      原来那一声喘息,不是求饶,是提前宣告战场。
      夜里十点,金融街酒吧。
      沈雪停很少来这种地方,可今晚他需要嘈杂,需要玻璃碰撞的脆响,好把脑子里沙沙的雪声盖过去。吧台转角,有人先一步占了他的位置——林屿穿深灰高领,袖口沾着雪化后的水迹,像等了很久,又像只是偶遇。
      沈雪停转身就走。
      "沈总。"林屿隔着人群开口,声音不高,却精准穿过鼓点,"喝一杯,不算违约。"
      沈雪停停步,回头,看见对方把一杯清水推过来——不是酒,是温水,杯壁凝着细小气泡,像刚从制冰机里捞出,又被体温迅速焐热。
      "六点四亿诉讼,你安排的?"沈雪停开门见山。
      林屿笑,眼角弯出疲惫的褶:"我还不至于拿刀捅自己。"
      "那就是程柏舟落井下石。"沈雪停抬手,沾了沾杯沿,没喝,"你打算怎么办?"
      林屿指腹摩挲着杯底,忽然伸手,覆在沈雪停手背上——掌心滚烫,像有雪在皮肤下燃烧。
      "我需要三十天。"他低声说,"三十天内,我解决诉讼,白衣骑士会重新报价。"
      沈雪停垂眼,看那两只叠在一起的手,谁也没动。音乐换下一首,鼓点重到心跳失速。
      "林屿,"他缓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时间?"
      "凭你还想赢我。"林屿抬眼,眸色深得像要吸走所有光,"更凭——那一夜你没推开我。"
      沈雪停指尖一颤,冰水溅出来,沿着指缝滴落,像一串来不及掩饰的溃败。他猛地抽回手,起身,居高临下看向林屿——
      "三十天可以。"他听见自己说,"利息按日千二,违约——你亲手来签并购协议。"
      林屿点头,喉结滚动,却不再笑。沈雪停转身离开,背脊绷得笔直,像顶着一场无声的雪崩。
      出了酒吧,雪更大。
      沈雪停站在街角,点燃一支烟,没抽,只看火星在风雪中明明灭灭。指背残留的温度被冷风吹散,却留下更清晰的轮廓——原来那一瞬,他仍期待过林屿开口说"帮我"。
      可林屿没有。
      那人永远先设底线,再谈感情;先递对赌,再递吻。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旧。沈雪停深吸一口寒气,胸口像被塞进一把碎冰,疼得清晰,却也让人清醒。
      雪落在睫毛上,化成水,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咸且冷,像迟到的后悔。
      他抬手抹掉,踩灭烟头,朝停车场走。
      身后,林屿推开酒吧门,远远望见那道背影,想喊,却发不出声音。雪片落进脖颈,瞬间化成水,一路冷到心脏。
      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场雪:
      落在校车那天,落在雪屋那天,
      也落在——
      他刚想伸手,却已经来不及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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