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北瓜不甜

1、雪停

　　沈雪停第一次踏进"屿声医疗"总部那天，北京下了今冬头场雪。
　　雪片被风卷着，像无数封没贴邮票的信，一股脑塞进城市缝隙。沈雪停立在旋转门前，抬手拂去肩头的白，低头看表——九点五十九，比约定提前六十秒。他习惯给对手一个"准时"的惊喜，却从不肯让自己多等一秒。
　　前台小姑娘认得他，声音发紧："沈、沈总，林先生在二十八层等您。"
　　"林先生？"沈雪停轻声重复，像在齿间碾碎这三个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最后一班高铁，"小姑娘怯怯补刀，"说不能让您白跑。"
　　沈雪停点头，目光掠过大厅正中的企业估值墙——红底白字，八十二亿人民币，比上周公告又涨了六亿。数字亮得刺眼，他想起十七岁那间旧教室，林屿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理想"两个字，背影像一束不肯落地的光。
　　电梯"叮"一声，二十八层到了。
　　走廊尽头，林屿立在落地窗前，穿深灰西装，领带是雾蓝，衬得整个人像雪里长出来的冷杉。听见脚步声，他回头，嘴角先扬起，眼尾却先泛红，两种表情撞在一起，成了沈雪停最熟悉的——少年林屿的招牌假笑。
　　"沈总，别来无恙。"
　　沈雪停没伸手，只把文件夹递过去："尽调清单，三十二项，签字。"
　　林屿接过，指尖在纸沿擦过，像不经意刮到沈雪停的指背。那一秒，温度顺着毛细血管炸开，沈雪停下意识蜷手，听见对方极轻地笑了一声。
　　"十年了，你还是怕冷。"
　　沈雪停没接话，目光落在林屿左腕——表盘碎过，又被细心拼合，裂痕像一条蜿蜒的冰川。那是他当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用整整一个暑假的奖学金换来，后来被他亲手摔在地上，说"恶心"。
　　现在，恶心的人又把碎片粘好，戴回腕上，像把旧伤口当勋章。
　　会议室空调开得太足，沈雪停解开西装纽扣，露出里面白衬衫，最上一颗扣子依旧系紧。林屿目光掠过那截锁骨，很快移开，低头翻看文件，声音低而稳："你要我签，可以，但有个条件。"
　　"说。"
　　"三个月，"林屿抬眼，瞳孔里映着窗外雪色，"若我找到白衣骑士溢价三成收购，你雪岭资本全面撤资；若失败——"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亲手把屿声卖给你，连人带股份。"
　　沈雪停笑了一下，笑意没到达眼底："林屿，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陪你赌？"
　　林屿合上文件，推回他面前，指尖在"沈雪停"三个字上轻敲："凭你恨我。"
　　会议室陷入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嘶嘶声，像谁在悄悄抽走氧气。沈雪停垂眸，看见自己名字被钢笔描过一遍，墨迹未干，像一条尚未愈合的疤。
　　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林屿也是这样的语气——
　　"沈雪停，你别靠近我，我恶心。"
　　那天暴雨，校车门关上前，林屿伸手推他，少年掌心滚烫，却把他推得踉跄一步，直接摔进泥水里。车门合拢，世界碎成两截：一截在车里，一截在车外；一截是光，一截是泥。
　　此刻，沈雪停用钢笔尖戳穿纸页，声音比雪更冷："好，我赌。"
　　"但林屿，"他抬眼，眸色深得像要吸走所有光，"你最好记住，这一次——我不会再自己爬上来。"
　　林屿喉头动了动，似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一句："尽调团队随时可进场。"
　　沈雪停起身，扣回西装纽扣，动作一丝不苟。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目光落在林屿左腕碎表上，声音轻得像雪落——
　　"表还能走？"
　　林屿低头，指腹摩挲裂痕，声音哑得不成样："能走，只是不准了，每天慢三十秒。"
　　沈雪停点头："那就好。"
　　门合上，他站在走廊，听见自己心脏重重坠地——
　　像十年前被推下校车那一瞬，原来从高处摔下来，真的不会立刻死，只会一辈子疼。
　　二十八层窗外，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整座城市。沈雪停伸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未及看清形状，已化成水，顺着掌纹渗进生命线——
　　像一场来不及说出口的告白，
　　也像一场提前到来的葬礼。